遗憾是什么？

无声的海

　　 去说这个，时光就是泥鳅，虽说滑得油腻，中间，你毕竟触过几点。也是秋天，几个黑小伙压住声地唱着，许诺着，表白着。每一句誓言都是真的，这我知道，女孩也信，因为此刻。
　　
　　 永远有多远，在旋律变调之前，在谎言戳穿之前。理性的人并不快乐，太远的眼光总是黯然，因为第一念——呵，好东西终归不久。当我这样笑起来时，看上去多成熟呢，我敲着键盘思路纷纭，忆起多少个秋，或者某个秋，那些快乐的，悲伤的，落叶般堆满眼前。我的书写甚至会停顿几段，象个节奏的仪式，似懂了些地轻笑，又懵懂难过，却来闭起眼，以示对某种精神的祭奠。
　　
　　 有一个秋，大约明天就要冬，外衣刚厚上来，小雨的夜里，去看书。大学，图书馆，我经常去那里，当我不想与人交会的时候，就去寂寞。这几天是喜欢外国文学了，葛朗台刚看完，笔记做了，今天继续圣母院。当然，我心里是舞着的，圆舞曲，和教堂，以后我能自然地看懂芭蕾的含义，并且挑剔戏剧和电影，还有我的情书，很少有少女能医治这种甜蜜的箭毒，全仗这里。
　　
　　 外面好象下大了，她拿顶滴水的伞，碎黄的花，轻着走过，然后立到侧边去放伞。一切很静，阅读室话语都让位于文字，没有声音。她肘里有书，文字就跟着她走，于是放伞的动作，文静。只是印象，看不到脸，然后坐下来去翻书，侧前的座位，隔了三排，看似，灯光下的我们并无干系。但其实我窃喜，她的伞就在我的伞边，并排，似有默默地问候。有一种书卷，也或墨香，那喜欢就是淡淡的字，让你低头。我想我要等她起身，也会若无其事地合书而走，却要如何拿伞，同步，斯文，可自然地罩一眼她，又盼回眸，留一眼彼此。后来我来得更勤，有她无她，坐不远的位置，总不敢靠近。我只是无意中知道了她的名，因为翻遍了书目，笔迹，还有名称，从气质上去吻合，是了。我开始对某些作者感兴趣，心理的格调似曾有些趋向，因她翻阅过。她来了，图书馆就有了实际意义，名人，名篇，她记下借阅的字，那字，就成我心中的书法。但我不敢去打听，我甚至跟过她十米却慢下来，只望她粗心的脚在前方走碎。那时我会带着快乐的秘密回去，寝室，收音机，午夜的著作，心跳，还有梦。在学业无聊的多少个傍晚，我能吃好饭，或者打完球，没球时我很干净也去冲一回，留点皂香，因为今夜图书馆。时间就这样很慢地走着，很慢，而我已追上了她的阅读。专心是可怕的，我如果去翻她的书，投入，细致，要显得渊博，别致，为可能的交谈。却从没半句，不怨，她在另一个世界更好，因为手里有同一卷文章，徐志摩，萧红，和张爱玲。我没权利去告诉她托尔斯泰，雨果，另一种丰厚，因为我尊重她的抚摸，对于意境。你看不到的光明最黑，我学着她的手势，触碰了谁的手指，在无爱的时月，呵护着我们的青涩。我敢说出她，说她的最爱，我熟悉了某人的心思，忧愁而放浪的纤维，我数过。一个学期罢，我做了所有，却什么也没做，家乡，宿舍，不用去探听这个世界的地址，我已知她心里的地址。白天我留意任何一种背影，只要一把黄伞，食堂，树阴，球场外的欢叫，为一种认得。也掂量第一声的轻重，语调，内容，象个狂热的幻想者。当然没有，班级，专业，只知道她高我两届，那是后来。有多少后来呢，只任凭假期分开我们，如果我知道那是绝别，那我一定忍不住人生的第一次冲动，来次告别。如果告别应该是在门口，图书馆，我会叫她一声。会有什么话语呢，是怎么样的场景呢，想象才是答案。我傻傻地笑着回家，天空很蓝，上火车，挤公交，我都顺手提一把，我的秘密。我带着秘密在家里喝酒，听歌，看录象，还有假期作业。当然那是最热的天气，我会在一些夜晚找把椅子，坐出图书馆的姿势，去读。会盼着开学，会耐不住地写点意思然后撕掉，我还会生气，那年我二十一。
　　
　　 然后我回来，她就消失了。我想去问，但不知怎么问，只在偶尔看见她走进的楼里，知道这里高我两届，有一届女生毕业了。
　　
　　 再然后图书馆要消失，我也要消失，很多东西要结束呀，但有个东西，永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