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郝文忠公陵川全集(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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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4-10-30 20:11:33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二十一•祭文

祭淮渎文

维中统元年夏四月,天子遣臣经奉书使宋,告登宝位,布弭兵息民意。秋八月二十四日,启行渡淮,谨以清酌之奠,致告于淮渎之神:

皇纲不弘,坏运缔凶。海岳气分,迭为长雄。千里长淮,实为兵冲。尸断其流,几不能东。蜚血沦天,崩涛涨红。征夫力殚,居民室空。殆三十年,莫知其终。皇帝践祚,乃眷南顾。衅各有端,吾可重怒。事当一新,岂论细故?一视同仁,以廓天步。乃命臣经,仗节启行。输平继好,明允笃行。武用不杀,德惟好生。南北东西,皆底于平。河海江淮,有波不兴。鱼龙战罢,天地澄清。舟子挂席,置醑于斝。四宇熙熙,云旗风马。维神有相,安流顺下。保合太和,共成新化。
尚飨。

祃牙文

维年月日具位,将南辕启行,谨以清酌庶羞之奠,昭告于牙旗之神:
维我国家,威定万国。前矛所指,莫不顿折。际天之覆,海外有截。逖尔荆楚,邈尔吴越。江淮一流,而乃限绝。譬彼金瓯,粤东南缺。经备戎行,受天之钺。谓余爪士,薄言往伐。载饬王度,载申师律。搜乘补卒,敦陈固列。兹尔桓桓,兹尔烈烈。建而旆之,王灵赫赫。蚩尤竟天,太白扫月。以缨扱矢,酾酒衅血。毋作神羞,驻看鲸捷。
小人所戾,愤悒而终者,先生也。哀哀先生止于是邪!云谁之咎?其亦命邪。士夫夺气,狡孽增华。有室其苴,有子其麻。葬于九京,去日益赊。善人亡矣!小人之幸,君子之嗟。时则弗偶,而德音不瑕,其又何以加?
呜呼哀哉!尚飨。

祭顺天贾侯文

岁舍乙卯正月十一日,门下士郝经等,谨以清酌庶馐之奠,致祭于故左副元帅贾公之灵:

呜呼!石陨有征,山崩有征。人之云亡,社稷陨灵。繄公堂堂,气阜而京。殆三十年,嶷为国程。当金纽之中绝,皆狡狡以猬兴。公于草茅,撇如孤鹰。紫涛怒掀,偃如雄鲸。瑰珂伟岸,突兀肮脏。辟掌中之天地,阵胸中之甲兵。南直滹沱,北薄幽陵。鱼龙斗分,河海澄清。先后张公,建邦成城。束裂帛之旗,卧斩木之干,销沮耰之刃,结纳茅之产。粪輂(音菊)瓦砾,屠夷棘荆。锋镝之馀,遂底于平。民物日伙,帑庾日盈。截然燕赵之交,与天下争衡。郑有人焉,雪山孰敢轻?端序则见,如孽而萌。有拨乱之略,有致治之术,有不可夺之节与不可蔽之明。未竟其用,未成其行,未充其器业,未终其勋名。而天夺之遽,薨于朔庭。泪平冰天,莫不震惊。牛童马走,涕泗从横。盖不为公惜,为天下惜。不为公悲,为天下悲。不为小人之不幸,为君子之不幸。如是,则公虽死而不死,虽不生而亘千古而生也。五马南来,万里悲鸣。不平之志,越柩有声。蒲水汤汤,西郎青青。玉气万丈,埋于杳冥。树之墓槚,必材而荣。挽万牛以回首,终扶危而柱倾。

呜呼哀哉!尚飨。

祭萧孟圭文

年月日,陵川郝经谨以清酌之奠,致祭于故萧使君之灵:

嗟嗟乎君,秀拔乎群。东丹之裔,嶷若青云。魁梧昂藏,鬣修而神。翩翩扬扬,信陵春申。粹然天和,四时之春。琮璜陷涅而不滓,玉树临风而不尘。胸中汪洋,泾渭自分。芬如兰薰,纯如饮醇。故莫不以钜人长者推。闻其为人,爱而慕,敬而亲。至止肃肃,而来止欣欣。射穿札而孔武,书断编而甚文。交天下之豪右,友天下之缙绅。敬贤下士,倒廪倾囷。瑰材伟器,为时俯驯。故一命而将千军,而襟度未展,志略未信。振落殆忽,愤不顾身。岂人众胜天,天夺弃人邪?呜呼!共子新城,莫敖荒谷。一则事父,一则自速。君何为哉?而与若为属。穷当益坚,老当益壮。百折不挫,志士所尚。君何为哉?自粪輂以丧。耻欲弗吊,恨欲勿哭。泣涕无从,涌胸溢目。始欲责天,谓不可测。天岂弃人,而反自责。始欲尤人,人恶自贼。尽其在我,而反自克。有声彻天,有泪达泉。天邪?人邪?竟莫能言。

呜呼哀哉!尚飨。

祭成玉文

中统七年三月二十一日,国信大使遣人代奠于故国信使行府提控都管成玉之尸:

呜呼哀哉!初奉恩诏,事皆汝闻。烂额焦头,奔走救焚。陛辞而南,惟吾与汝。横身为国,去兵报主。孰谓奸臣,并公谋私!根柢蟠结,二竖夹持。阘茸污秽,脂左粪右。腆腮大彘,济恶营臭。汝如一鹗,轩然当关。群凫噎喑,盛暑而寒。汝尝言吾,此辈宜备。吾不汝然,竟堕贼计。日入慝作,声汹气粗。阶下尸残,石之纷如。贼遂登门,索吾于室。乘黑吾出,蔽树而匿。贼乃抽戈,吾遽逾墙。不知数仞,形势仓皇。伴使来救,汝死吾脱。血眦塞坑,吾耻偷活。大事负任,义不苟死。吾存尔存,是以在此。古来义士,多死逆徒。汝得其死,后事在吾。一日还反,弥楫淮渎。而父而昆,而子而孙,吾必提携,以叫帝阍。讨贼赠官,贲汝冤魂。汝则不死,仍大而门。
呜呼哀哉!尚飨。



志箴

不学无用学,不读非圣书。不为忧患移,不为利欲拘。不务边幅事,不作章句儒。达必先天下之忧,穷必全一己之愚。贤则颜孟,圣则周孔。臣则伊吕,君则唐虞。毙而后已,谁毁谁誉?讵如韦如脂,趑趄嗫嚅,为碌碌之徒欤?

家人箴

有父母以同其体,有兄弟以同其气,有妻子以同其室,有臣妾以同其治。父母无非是,兄弟惟友悌。夫妇则待以敬而礼以闲,臣妾则接以和而庄以莅。必兢兢而处以诚,亲亲而持以义。此焉无虞而天下治,此焉有虞是面墙而立。可悖而忍,残而忮,以贼天伦;淫而侈,私而蔽,以丧家极。二南之原于《诗》,冠昏之本于《礼》。厘二女于《书》,首乾坤于《易》。由是而言,家其可斁。

师箴

责善在己,我心即师;责善在人,善人是师。觉有先后,年有长幼,智有大小,德有凉厚。成己成物,用作新于旧。其流之清,其源必澄。其本之茂,其末必荣。故蒙者求圣,而暗者求明。彼灵不冥,实右我后生。如听如渎,如反如复。授者不明,而学者不笃,师道沦以没。师也是司,敢告其仆。

友箴

入门而父兄,出门而朋友。获于上、说于亲者,无不在;辅其仁、成其德者,无不有。弃挟论世,必召厥真;去益即损,必贻其咎。无比周以相阿,无面谀以背诟。无舍义而即利,无重新而轻旧。无轻怒以相绝,无私惠以相佑。有胥仵者勿较,有忠告者必受。无以昵而相狎,是构离而结斗;无徇己而绝人,是起秽以自臭。友兮,友兮,以有德兮,以有志兮。无志而无德,又奚友之为?

思箴

粤惟心宫,必思而得。既为必用,又为心迹。发我天机,生杀语默。劳焉则耗,佚焉则溺,放焉则侈,昧焉则窒。惟睿惟敬,乃正而实。勿窃我以私,勿殉我以必,勿愚我以固,勿颠我以逆。于焉是去,圣神斯立。心也是司,操之其勿失。

正心四箴(并引)

《传》曰:“心,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,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,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,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。”四者,皆本心之固有。得其理则虽有而无,非其理则不得其正,心亦因之以亡。故申而为正心四箴以自警云。

恐惧箴

直大而方,本然之勇。莫我敢遏,何惧何恐?伪妄自私,内曲而老。股栗声澌,气竭身倒。

忧患箴

知命乐天,忧患外来。在我者尽,无妄之灾。忧从己召,患亦自取。畏压岩墙,夫孰援汝?

忿懥箴

见理不明,咸其自恕。陨身及亲,忿然不顾。自反而缩,横逆我加。修己以道,戮人以瑕。

好乐箴

善善恶恶,乃其良好。宜恶而好,好乐非道。礼义悦心,刍豢悦口。箪食瓢饮,乐哉孰有。

立箴

惟天行健,万化斯立。君子体之,自强不息。下学上达,与天为一。彼昏不知,惑以溺志。从其所欲,蔽于血气。怠弛放诞,猖狂恣肆。自贼自戕,自暴自弃,自绝于天,卒偾而毙。何不反己?何不自思?以敬为本,以谦为基。虑患也深,操心也危,所立卓尔,嶷嶷岐岐。可以尽性,可以知天。立事立功,立德立言。不朽不挠,于千万年。凡百君子,其惟勉旃。

自恕箴

自治不严而去恶不勇者,自恕之心害之也。恕以及人,则待人以宽,其可也;恕以自及,则处己以宽,不可也。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,絜矩之道也。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,强恕而行也。责己重以周,待人轻以约,则己可克而仁可为也。以责人之心责己,以爱己之心爱人,则尽道尽仁也。责人必以颜闵而不贷,恕己自为桀跖而不疑。则长恶不悛,从自反也。寡助之至,亲戚畔之矣。



樗庵铭

梓孰与材?樗孰与恶?恶乃得全,材乃自斫。盖全者天,而斫者人。我初无心,恶用斧斤。故惟散人,乃知散木。有不散存,散乃自足。莫惹茑萝,莫缠葛藤。旷荡一天,逍遥此生。

容斋铭

郭君之才,容铭其斋。以铭为请,铭曰:

偃偃以弗顾,藐藐以弗瞩,是之谓忽;落陷阱而不为之引,溺渊水而不为之拯,是之谓忍;当于义而弗为事,俯仰以徇时,是之谓随。惟兹三者,人欲之私。凡百君子,察而去之。铲阏塞以为通,撤藩篱而大同。东西其横,南北其从。浮云在空,马牛其风。彼横逆而至,于我何加焉?反之于吾躬,弗示人以不弘。汪汪洋洋,百谷之王。俱收并蓄,鼋鼍蛟龙,而是非邪正,不乱乎其中。如明镜,如止水。尔不吾欺,吾不尔从,是之谓容,乃天理之至公。凡百君子,维始维终。

曲肱亭铭(有序)

昔濂溪先生尝使二程寻孔颜乐处与所乐者何事。盖孔颜之乐,不在夫蔬食水饮、陋巷箪瓢也。安时处顺,尽其在我,毋意毋必,与物俱化。穷达得丧,寿夭贵贱,非我性分。澹然相忘,而其乐有不可量者,所谓天下之至乐也。往岁靖肃征士魏君过保下,以祥止王氏父子语余,而余未之见也。今年春始得入燕,祥止先生已仙去。其子敦甫,明敏纯粹,质而不华,谦而有守,与物无竞,于别墅筑亭,曰“曲肱”,将以全天下之至乐,踵圣贤之高躅。故为引其端,而系之铭曰:

孰不为处?处欲其中。孰不为乐?乐欲无穷。彼不义之富贵,诡名与幸功,嶷嶷自憙,狡狡自雄,玉观金宫,胡为乎其中?一时之乐,侈然自肆,覆巢之祸,旋踵而至。则其乐也,岂能无穷?伊亭中之高人,方择胜而栖神,与时屈伸,与道为邻,知时之不可以苟合,乃逍遥乎此身。高卧曲肱,不凂世尘,徜徉从容,窒不求通。从尔卿相,尽尔王公,不为伏凤,不为卧龙。本无心于求世,又何意于非熊?惟轩中之明月,与席上之清风,翛然而往,翛然而来,曾不知其几何过耳。目如朦聋,肘则生柳,首则飞蓬。其神也矫矫,其乐也融融。饮水而眠,日自生东。乾坤一亭,乐在其中。命邪?天邪?竟莫能穷。

日观铭(有序)

惟帝出震,故东方首,庶物在南、北、西之右,而其岳镇号为天帝之孙、群灵之府,故泰山视衡、华、恒为独尊。自岳麓而上,越黄岘,入天门,登太平顶,又极东南,轰出而危峙者,曰日观。视泰山为独高,故东土为四方之冠,泰山为四岳之冠,而日观则又冠夫泰山者也。以其嶞高尊峻,下视日出,故以为名焉。

岁乙卯秋九月癸丑,自奉符登岳,拜谒绝顶神祠,遂登日观。光怪自观北谷底环属而上,九采联缔,入于天心,不啻数万仞,百千万层,日入始灭。翌日,复瞰观旭日,神光瑰景,洞灼精魄,异遇灵界,皆所未睹,则又日观之杰观也。观之巅有危石,四削突起,勒铭其上,传示不朽。铭曰:

岩岩岱宗,作镇大东。峙列三州,旋拱三峰。扼海拒河,绾结苍龙。嶪嶪日观,岱宗独冠。八蛮九夷,平视天半。石脚隐日,昏晓割判。我来一登,神光揭摛。金环碧绳,连虹属霓。亘地经天,植起不移。雄鸡忽惊,日出峰底。火山荡摇,红海沸起。俯瞰愕睨,身在天里。蓬莱方壶,金阙银台。赤城光明,照耀洞开。鳌头突兀,飞仙飞来。回视秦汉,磨崖镌石。玉检金泥,夸示罔极。侈心崔嵬,青苔满壁。我来大书,增尘其间。记异揭灵,挥斥神奸。庶答昭休,壮观名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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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4-10-30 20:11:48 | 显示全部楼层
居庸关铭

朔,易干会斗极,揭控地势,隘天隐日。玄冬之气,黄钟之律。凝结形见,聚而不散。常为冰雪,故号阴区。瞰临悬绝,以建瓴之势,居高走下,每制诸夏死命。故自三代、秦汉至于今,号称强悍之国。营幽并代之北,山岭隔阂,连高夹深,呀口伛脊,数千里岩壑,重复扼制出入。是天所以限南北,界内外,固中原之圉,壮天地之势者也。自秦陇乱,大河东抵太和紫荆,绕出卢龙之塞,列关数十。而居庸关在幽州之北,最为深阻,号天下四塞之一。大山中断,两岩峡束,石路盘肠,萦带隙罅。南曰南口,北曰北口,滴沥溅漫,常为冰霰。滑湿濡洒,侧轮跐(音此)足,殆六十里。石穴及出北口,则左转上谷之右,并长岭而西,阴湮枯沙,遗镞朽骨,凄风惨日,自为一天。中原能守,则为阳国北门;中原失守,则为阴国南门。故自汉、唐、辽、金以来,常宿重兵,以谨管钥。中统元年,皇帝即位于开平,则驻跸之南门;又将定都于燕都,则京师之北门,而屯壁之荒圮,恐启狡焉,故作铭。畀燕京道宣慰府,使勒石关上。且表请置兵,以为设险守国之戒云。铭曰:

国宅天都,高寒之区,居庸其枢兮。辽右古北,阴幽沙碛,控带厄狐兮。山连岭重,键闭深雄,巍巍帝居兮。伊昔掣锁,金源败破,遂为坦途兮。函谷一夫,百万为鱼,竟执哥舒兮。思启封疆,备不可忘,祸生不虞兮。寇不可玩,机不可缓,实惟永图兮。天险地险,莫如人险,兵刃相须兮。刻铭岩嵎,用告仆夫,当戒覆车兮。

面铭

大本达德,合坤配乾。小智自私,面墙蔽前。明通公普,诚一静专。恭己南面,所以事天。

背铭

不获其身,与天为一。惟欲之从,物皆我隔。勿欺勿蔽,勿引勿绝。室中造车,天下合辙。

左铭

所恶于左,无以交右。汝则弗欲,人奚汝受?反身致曲,曲能有全。絜矩之道,自人而天。

右铭

所恶于右,无以交左。惟意惟必,道恶乎可。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克己之要,宜书诸绅。
竹瓦枕铭

冰深玉肥,雷耸石裂。架空倾雨,迎刃破月。斫为高枕,清风散发。安眠灭念,万古一节。
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二十一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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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4-10-30 20:12:20 | 显示全部楼层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二十二•赞

先天图赞(并引)

宓羲氏按图画卦,以造书契,而为民用,初不以为《易》也。历黄帝、尧、舜氏而王法大备,画卦之说,默而不传。夏殷之世,乃有《连山》、《归藏》,以为卜筮,亦不知其为《易》也。及纣囚文王于羑里,始以宓羲氏之卦重而制名,而谓之《易》。武王有天下,代殷为周,于是谓之《周易》。而河图之文,画卦之理,重卦之义,变卦之由,其所以然而莫非自然者,则亦未之言也。至仲尼氏赞《易》道:于“易有太极”,则言河图之本然;于“天地定位”,则言画卦之本然;于“帝出乎震”,则言变卦之本然;于“有天地,然后有万物”,则言重卦之本然。制作羲文之后,超出羲文之前。于是宓羲、文王为后天,仲尼为先天矣。由仲尼氏以来,学者求易于繇、彖、文、象、辞说之间,不复探原穷本,以造夫宓羲氏。至康节先生,因仲尼氏之言,推本河图之文,究竟宓羲之画,错综文王之重,以复八卦之序,为圆方一图,以明仲尼氏之所以先天者。曰:“先天图不用辞说,再造一易,而居宓羲之前、河图之上矣。”经潜心玩味,逾二十年。近以久在舍馆,益得致志,故谓之说,而意味无穷。复拜手而为之赞曰:

大物全体,浑沦厥初。天地万物,本然一图。匝密充周,自为规模。
停稳妥帖,极尽无馀。两两生生,并为根株。当为书契,历数有在。
匹马只轮,上天之载。观象起本,不假神怪。太极两仪,更相禅代。
因而为数,倍而为卦。奇则有耦,理不独生。一则有二,鬼神以行。
影不离形,响即应声。不作不为,自然而成。无虑无营,本真则诚。
死生两原,穿彻一窍。动端有几,月窟腾曜。变乃不测,天门龙跳。
神定无方,在物则妙。君看元阳,可以尽道。乾兑离震,巽坎艮坤。
天地列位,日月辟门。雷风噫气,山川出云。变动错蹂,万物纠纷。
数为之位,道为之君。重以合两,错综旋转。意言象数,由此以见。
卦交以背,画交以变。应违则恶,理契则善。本自震出,孰使乾战?
自羲而文,体用具完。仲尼探赜,扣其两端。不复为图,只以文观。
梁折山摧,丧其本原。刻舟求剑,听目击盘。惟无名公,创图弗说。
独造羲皇,撑霆裂月。鞭出龙马,再为区别。奇耦重复,先天一诀。
颠倒羑里,翻覆乾坤。分阴分阳,接续韦编。自震右转,由巽左旋。
一本乎中,皆先乎天。不假刓削,自然而圆。不离阴阳,皆本两画。
坎伏于蒙,离转为革。阴阳之精,互藏其宅。复长剥消,姤遇夬决。
阴阳相根,盛衰以别。分阴分阳,用柔为刚。倒乾为坤,旋长为藏。
天地反覆,不失其常。八卦相错,焕乎其章。不假裁截,自然而方。
自下而上,不紊其序。由左而右,不失其故。纵入横出,纬错綦布。
神枢鬼纽,消息散聚。地中有天,阖辟一户。自奇合耦,以方契圆。
再造一易,自为二篇。只是河图,更无一言。道以象示,神以方传。
退藏于密,直在画前。内圣外王,杂而不越。范围化几,经界心法。
层层相呀,宛宛互发。一本万殊,四面八达。都无辙迹,但见黑白。
造天人际,复地天通。浑沌破碎,太虚玲珑。却从有限,推出无穷。
惟有数画,才留几重。天地万物,尽在其中。东堂西楼,毁为一阁。
醉里跳丸,笑傲安乐。忽把地维,挂向大角。共山云沉,洛阳花落。
吁嗟先生,万古绝学!

大禹泣囚图赞

地平天成,万古一治。人脱于鱼,鼓舞圣世。稷务播种,契施礼义。伯夷降典,咎繇作士。刑犹弗措,岂禹之志!号泣旻天,反躬责己。虽得其情,哀而弗喜。彼伊辟王,敢扰天纪。血污皇极,手刃赤子。顾瞻兹图,宁无愧耻?

元遗山真赞

其才清以新,其气夷以春,其中和以仁,其志忠以勤。不啻蔡辛,与坡谷为邻。歌谣慷慨,喜气津津。唾玉喷珠,看花饮醇。而乃爇香读《易》,坐席凝尘。假邪?真邪?呜呼!复几千年,更有兹人也邪?

王良臣真赞

嶷如乔松,矫如晴虹。视其眉宇,见其心胸。秋隼欲击,顿超绦笼。每遇风飚,顾瞻长空。安得玉尘,助其谈锋。倒海倾江,续地天通。辟众枉而归直,彼伪辩则皆穷。今乃扣之不应,相视而笑,而欲愚我以形气,蔽我以盲聋邪?快呼美酒,握手相从。外形骸与世累,径一饮而千钟。



文说送孟驾之

或者尝曰:“彼作文不工,彼工于作文。”愚窃听而惑之。盖文可顺,而不可作也。天地有真实正大之理,变而顺有通明纯粹不已之文,是其所以为之,非矫揉造凿而然也。唯其变,是以有文;唯其顺,是以不已。皆自然也。故阴阳得以文乎天,刚柔得以文乎地,仁义得以文乎人,羽毛、鳞介、苞叶、根荄得以文乎物,清浊、高下得以文乎声,升降、舒缀得以文乎节,丽缛、华采得以文乎色,礼乐、射御、书数得以文乎艺,德刑、殿最、号律得以文乎政,城聚、都鄙、庐井得以文乎居,华虫、藻火、山龙、黼黻得以文乎服。易其无有,利其兴革,化而新之,至至终终为神道之极致,亦得其本然之理而已,焉有作为之赘哉!

大庭氏而上,文有理而无名;大庭氏而下,文有名而无书。陶唐氏而下,文有书而无法;仲尼氏而下,文有法而无作。仲尼之门,游夏以文学称,未闻其执笔命题而作文也。物感于我,我应之以理而辞之耳。岂校其辞之工拙哉!是以六经之文,经天地,贯万世,与博厚高明并而不朽也。仲尼氏没,本散而末分,源远而流别,文晦于理而文于辞,作之者工于辞而悖于理。故庄列以之文虚无,仪秦以之文狙诈,申韩以之文惨黩,屈宋以之文怨怼,卒致吕政焚书之厄。西汉古学、文学之分,其弊则极于江左冗矫之谈,浮屠之法,玉树后庭之曲。而苻秦元魏高齐而下,血漂禹迹,寄斯文于霆击之余、风烬之外,邈乎葬于九原也。厥后,有唐杜氏文乎诗而风、雅复萌,韩氏文乎儒而六经方爝。又属以晚唐弊俗,五季繁运,而有宋氏兴。欧、苏、周、邵、程、张之徒,始文乎理而复乎本,犹不能比隆三五,去杀胜残,致颂声、兴礼乐者,百千祀之蔽,不可一日而扩也。幸其用力之勤,俾斯文不遂灭,而吾民不为狐虫非类尔。

由是而言,天地万物之文,未之或变,而人文如是之穷,作之者不工欤?工矣,然而如是者何?《易》曰:“物相杂,故曰文。文不当,故吉凶生焉。”文何尝不当?作为者之过也。不作不为,万理皆备。推而顺之,文在其中矣。故文作于人而穷于人,人亦作于文而穷于文。呜呼!文穷人邪?人穷文邪?

是其迹不可掩,人得以凶恶逆类而目之矣。让者如彼,而不让者如此,昭昭然白黑分矣,犹无足深憾也。

世有让非所让,而反以取败者,有以让而济其奸者。紫之夺朱,莠之乱苗,贼德之甚者也。燕哙欲以舜子之,汉哀欲以禹董贤,唐中宗欲以天下与韦玄木真,皆致大乱,几绝其祀,是让非所让也。新莽构伪,以欺天下,欲重己势而彰己善,例加恩秩,己则逊避,当涂盗汉,戕灭刘宗,贼弑母后。既取之矣,而始命其子禅让。司马懿欲倾魏溢曹爽之势,而称疾不出。王安石初入仕,每迁一小官,辄累表辞让,至知制诰,则不复辞官,是皆以让而济其奸者也,是皆非让也。

中义理而无私,推其有而不居者,让也;近人情而不欺者,让也;非所有而不敢妄有,固执而却之者,让也。故让也者,礼之本,义之方,克己之要,求仁之术也。非以为逆,亦非以取败,又非所以济奸。君子不可不辨,亦不可不慎,又不可不力行。
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二十二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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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4-10-30 20:13:26 | 显示全部楼层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二十三•书

请舅氏许道士出圜堵书

七月二十有五日,外孙郝经谨拜书:舅氏巾几走,天兵南下,晋臂不举,用荡析我母家诸父诸兄,是用不集,保命于四国,讫今四十馀年泯泯也。上天降衷,俾我舅氏之子居于祁阳,越十祀始获拜聚。抃踊曲百,何乐如之?

虽然,于经也复有甚不乐者焉。舅氏之子尝陨涕而谓经曰:“我姑在此,我父在彼。焉得一会面,以道前日之事耶?”经再拜而问之故,曰:“我父以不羁之姿,肆志于轻世,窘于天步之艰,迫于势利之厄,于是放心遗形,吸孤风,抱明月,耿耿自若,而逃山林,放沧海耳。妻孥亲友一遗于世,我是用不获为子者三十年。子曷为我致之?”

经曰:“噫,有是哉!斯盖过于用智,致远而泥者也。然至诚贯天地,可以动日星、开金石,况于人乎?经敢不罄悃赤饬,鄙隘以尽亲亲之义乎?其是是也,其非是也,可则行,否则辍,实在舅氏之所图耳。经于何有?
“夫道至易,而求之者以难,至迩而求之者以邈,至同而求之者以异。故虽越藩墙,穿穴隙,穷高极远,卒溺于异端而终无所获矣。寂然不动,物潜于极,感而遂通,极蕴于物。本其理以动者,天也;成其形而静者,地也。纯于天地之间者为人,杂于天地之间者为物。隐极之先,见极之后,合天地之几,通人物之理。消长、盈虚、变化,云为纯纯而不已者为道。若是,其甚易迩而同也。故人禀天地之精,备万物之理,其性则精实、至善而主静,其中则有仁、义、礼、智之四端。神舍于体用之间,几潜于动静之始,思虑未发而天已知,言行未终而人已见。充之,则即孝悌,可以尽性命;即修身,可以治天下。谨于存养之渐,慎于操舍之微。由之而行无不利,亦以见其易;反诸吾身而不有阙,亦以见其迩;参诸天地、质诸鬼神而不违,亦以见其同。是故尧舜禹汤文武周孔所守一道,未尝以为难远而不同也。

“彼或纽于血气,蔽于物欲,故有轻世之心。甘志而溺物,助长而揠苗。游思横起,不知精明之所舍,驰突搏跃,以丧其良心,昧其明德。内焉而无主,足为物诱而致疑。故疑于难者曰:‘天地万物,君臣父子,重为我累。曷若吾默于虚静而有所知觉,闭于空明而皆使寂灭,以为极乐乎?’是以达上而遗下,得内而忘外,间断僻陋,无所连属。及欲革其蔽,则立伪教以利死生,设因缘以引物郤,杀身以济众,而不知圣人明德新民之教,此西方见性之说、大觉之教所由起,愈易而愈难也。

“疑于远者曰:‘血肉相愚,机阱相覆,势利相逐。曷若吾挈先天之器以遗于时,绝踪遐游,杳然为期?’谓吾本无,曷滞于斯,使之如槁木;吾心本虚,曷用于斯,使之如死灰。是以绝物弃世,悖天生物之仁;无父无君,悖人处世之义。蔽其用于一身之小,其志于虚空之大。既未能退藏于密,而又不能斋戒,与民同患。此老庄之徒语命谈天,揭辞矫辩,不知圣人欲无言之理,强作形骸虚怪恍惚、幽深玄妙之说所由作,愈近而愈远也。

“疑于异者曰:‘人心如面,妍丑不同。曷若驱之以律而一之以刑,即无异矣。’是以绝天伦,败骨肉,同胞之民以膏钅夫钺,未达圣人端拱之化,雍雍颢颢,仁寿骘民,而剽惨之刑、刻薄之法所由兴,愈同而愈异也。故申商之法行于秦而秦灭,老庄之教盛于晋而晋衰,西方之教兴于梁而梁亡。

“故疑吾道之难者,卒入于佛;疑吾道之远者,卒入于老;疑吾道之异者,卒入于申韩。使肆人欲,灭天理,诸夏衰而夷狄横。先圣人之正道,王者之大经,旷百祀而不收。吾民无辜,使之服左衽而言朱离。由是而言,佛老申韩之为害,若是其昭晰也。然而遂行于世,倡揭号呼,鼓震而风荡,莫之敢何者何也?高明之士,用智之过,溺而不返也。周道衰,孔子没,三代之俗日削月朘,佛老乘隙而入,申韩继踵而作。申韩之害也外,是以止于灭秦而已;佛老之害也内,故能为千万世之惑,愈高明之士,愈在其中。人性善,佛即说善;人性静,佛即说静;人心虚,老即说虚;人欲大,庄即说大。其似是而非,非聪明睿知豪杰之士,其孰能辨之哉?昔龙门未辟,吕梁未凿,河溢孟门之上。伯鲧障之,愈障之而愈深,愈防之而愈大;禹疏通之,使由地中行,九州以牧,四方以平。盖鲧拂其性而用智之过也,禹能顺其性以道之尔。夫高明者,处心远大,欲直趣高明之域,曾不知在躬之德,神鬼人天,高明之道尽矣。乃矫矫伥伥,叠出私智,见吾圣人之书,闻吾圣人之教,若聆风吮壤,然则反以为迂而幡然他求矣。一旦见二氏之书乃如此,是以耳目忽废,天之与我者、万物之备我者皆亡也,虽翳于草莽而卒无悔焉尔。呜呼!好高明而非其道,则入于狂肆矣;好齐速而非其道,则局于血气矣;好孤绝而非其道,则入于谲诞矣。欲无心者愈有心,欲无为者愈有为,则用智之过也顾不大欤?”

虽然,苟知其非,反身而观,平气而待,察天理,辨人欲,视可否,使旧染之污脱然而尽,向之良心可以兴,向之明德可以明矣。孔子曰:“颜氏之子,其殆庶乎。知不善而未之复行也。”《易》曰:“不远复无只悔。”《诗》曰:“溯洄从之,道阻且长。溯游从之,宛在水中央。”今舅氏诚能即不肖经之语,辨异端之害,求大禹之智,颜子之行,《诗》、《易》之文,庶垂裕亲旧,缉熙宗祀,使天下知许氏之有人矣。不然,茕茕之身陷于不义,使孝子不得尽事亲之礼,以忍人之心自为计,不亦过乎?一旦宛然而长归,谴者谁欤?慕者谁欤?其为天下之弃人也必矣。虽然高明之人,岂亦至于此乎?

经不佞,辄以鄙辞相渎,获罪多矣。经载拜。

舅氏许德怀,壬辰之乱弃家为道士,于长垣坐死圜者七年矣。其子国昌,赍是书隔墙投之,舅氏遂排墙以出,从之归。父子如初。

答友人论文法书

经曰:书来惠问作文法度、利病。何吾子过于巽下,以能问不能,犹以工师审绳墨于匠人也。何倒置若是之甚哉!然切磋之义不可废,非吾子之言,何以发经之蒙,覆动某之狂言哉!

二帝三王无文人,仲尼之门虽曰文学,亦无后世篇题辞章之文,故先秦不论文。骚人作而辞赋盛,故西汉始论文,时则有扬雄之书;东汉复论文,时则有蔡邕之书。建安以来,诗文益盛,语三国则有魏文帝、陈思王之论,语晋宋则有陆机、沈约之作,折衷南北七代则有文中子之说,至李唐则韩、柳氏为规矩大匠。如韩之答李翊、上于襄阳、答尉迟生、与冯宿,柳之与杨京兆、答韦中立、报陈秀才、答韦珩、复杜温夫及与友人等作,加之以李翱之答王载言、寄从弟正辞,皇甫湜之答李生、复答李生,下逮欧、王、苏、黄之论议,则穷原极委,无所不至,其极无法复可说,百世有馀师矣。经何人也,而敢复论文章之法乎?

顾有一焉,不敢告也。为文,则固自有法。故先儒谓作文“体制立,而后文势成”,虽然理者法之源,法者理之具,理致夫道,法工夫技,明理法之本也。吾子所谓法度、利病,近世以文为技,与求夫法、资于人而作之者也,非古之以理为文,自为之意也。古之为文也,理明义熟,辞以达志尔。若源泉奋地而出,悠然而行,奔注曲折,自成态度。汇于江而注之海,不期于工而自工,无意于法而皆自为法。故古之为文,法在文成之后,辞由理出,文自辞生,法以文著,相因而成也,非与求法而作之也。后世之为文也,则不然。先求法度,然后措辞以求理,若抱杼轴求人之丝枲而织之。经营比次,络绛接续,以求端绪,未措一辞,钤制夭阏于胸中,惟恐其不工而无法。故后之为文,法在文成之前,以理从辞,以辞从文,以文从法,一资于人而无我,是以愈工而愈不工,愈有法而愈无法,只为近世之文弗逮乎古矣。

夫理,文之本也;法,文之末也。有理则有法矣,未有无理而有法者也。六经,理之极,文之至,法之备也。故《易》有阴阳奇耦之理,然后有卦画爻象之法;《书》有道德仁义之理,而后有典谟训诰之法;《诗》有性情教化之理,而后有风赋比兴之法;《春秋》有是非邪正之理,而后有褒贬笔削之法;《礼》有卑高上下之理,然后有隆杀度数之法;《乐》有清浊盛衰之理,而后有律吕舒缀之法。始皆法在文中,文在理中,圣人制作裁成,然后为**,使天下万世知理之所在而用之也。自孔孟氏没,理浸废,文浸彰,法浸多。于是左氏释经而有传注之法,庄荀著书而有辨论之法,屈宋尚辞而有骚赋之法,马迁作史而有序事之法。自贾谊、董仲舒、刘向、扬雄、班固,至韩、柳、欧、苏氏,作为文章而有文章之法,皆以理为辞而文法自具,篇篇有法,句句有法,字字有法,所以为百世之师也。

故今之为文者,不必求人之法以为法,明夫理而已矣。精穷天下之理,而造化在我,以是理,为是辞,作是文,成是法,皆自我作,志帅行权,多多益善。标识根据,不偏不倚,中天下、准四海以为正;辉光照耀,炳烈粲发,引日星、丽霄汉以为明;造微入妙,探赜索隐,极九地、筑底里以为深;包括绵长,笼罩遐外,尘天地、芥太极以为大;龙骧虎步,瞰眺八极,祭风云、厉威震以为雄;跻攀倚拔,穷原无上,弃形器、脱凡迩以为高;莽苍阔越,混涵太朴,郁鸿荒、全浑沌以为古;震雷霆,开昏塞,节八音,鸣万籁,有始有卒,如律如吕以为声;通一元,贯四时,塞天地,鼓万物,喷薄动荡,生成化育以为气;挈矩布算,撙节量度,径围天地,位置六合,规万世以为格;巍岸磊落,欲颠欲立,堕叠太华,推移日观,屹万仞以为形;敷布振迅,欲敛欲溢,排辟孟门,疏凿滟滪,决万里以为势;为门为庭,为堂为殿,为楼为阁以为间架;为甲为乙,为首为尾,为腹为背以为铺叙;为闭为锢,为构为缔,为联为属,为橐为钥以为关键;为囷为廪,为庾为仓,为筐为篚,为裹为囊以为含蓄;为坐为作,为进为退,为折为还,为舒为疾以为步骤;为庄为狱,为逵为轨,为途为路,为纵为横以为驰骋;为经为纬,为端为绪,为错为综,为织为纴以为机杼;炼金镕锡以为精,砻石磨玉以为洁,去陈剥烂以为新,苴漏塞罅以为密,昭布森列以为博,旁搜远蹈以为邃,依违讳避以为婉,纡馀曲折以为态,容与平坦以为易,遏塞险涩以为难,澄湛静敞以为清,激扬蹈厉以为节,优游不迫以为暇,顿放妥帖以为安,建置强崛以为固,鼎峙山立以为重,持纲挈要以为简,填委充塞以为富,穿彻沈著以为快,警策峻紧以为伟,恣睢徜徉以为肆,齐庄谨肃以为严,翦截裁制以为整,超卓顿挫以为庄,拥卫倚叠以为厚,脱畅便利以为通,一唱三叹以为感,剀切讦忤以为激,咀嚼隽永以为味,深长奥衍以为趣,音节中适以为和,抑扬起伏以为变,瑰诡谲怪以为奇,雕锼无迹以为巧;成就而无作为,顺理而不生事以为化;耳目口鼻,四体衣冠具,不喑不痹,活而不死以为备;不知其所以然而然,莫非自然以为神。则法亦不可胜用,我亦古之作者,亦可为百世师矣。岂规规孑孑,求人之法,而后为之乎?

故先秦之文则称左氏、国语、战国策、庄、荀、屈、宋;二汉之文则称贾谊、董仲舒、司马迁、刘向、扬雄、班固、蔡邕;唐之文则称韩、柳;宋之文则称欧、苏。中间千有馀年,不啻数千百人,皆弗称也。骚赋之法则本屈、宋,作史之法则本马迁,著述之法则本班、扬,金石之法则本蔡邕,古文之法则本韩、柳,论议之法则本欧、苏,中间千有馀年,不啻数千百文,皆弗法也。何者?

能自得理而立法耳,故能名家而为人之法。苟志于人之法而为之,何以能名家乎?故三国六朝无名家,以先秦、二汉为法而不敢自为也;五季及今无名家,以唐宋为法而不敢自为也。韩文公每语人以力去陈言,当自作,但识字,言从字顺,识职而已,不当蹈袭故烂,谓宏词词赋为俳优,皆此意也。然则前人不足法欤?

文有**,无定法。观前人之法而自为之,而自立其法,彼为绮,我为锦,彼为榭,我为观,彼为舟,我为车,则其法不死,文自新而法无穷矣。近世以来,纷纷焉求人之法以为法,玩物丧志,窥窃模写之不暇,一失步骤,则以为狂为惑,于是不敢自作,不复见古之文,不复有六经之纯粹至善,孔孟之明白正大,左氏之丽缛,庄周之迈往,屈宋之幽婉,无复贾、马、班、扬、韩、柳、欧、苏之雄奇高古,清新典雅,精洁恣肆,豪宕之作,总为循规蹈矩,决科之程文,卑弱日下,又甚齐梁五季之际矣。
呜呼!文固有法,不必志于法。法当立诸己,不当泥诸人。不欲为作者则已,欲为作者名家而如古之人,舍是将安之乎?是经之志也,故敢以为复,然未知其是且非也。吾子幸复惠教焉。

某再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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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4-10-30 20:13:38 | 显示全部楼层
与北平王子正先生论道学书

经曰:昨承先生惠顾,谓经之质可问津伊洛,以阐明道学。经自惟揣,谅昧不足以辱惠教,又不足负任,且复有惑而未自信者,焉敢复诸下执事?
尝闻过庭之训,自六世祖某,从明道程先生学,一再传至曾叔大父东轩老,又一再传及某。其学自《易》、《诗》、《春秋》、《礼乐》之经,男女、夫妇、父子、君臣之伦,大而天地,细而虫鱼,迩而心性,远而事业,无非道也,然未尝以道学为名焉尔。夫圣人,道之至也。自宓牺、神农、黄帝,至于尧舜氏,道之全体著见,以为斯人用,天下莫不学之,道学之名无有也。增修制作,自禹汤文武周公,至仲尼氏,郁郁乎文,洋洋乎盛,道之大用,极尽无馀,载在方策,以为后世用,天下莫不学之,道学之名无有也。仲尼之门,自颜、曾、子思,至孟轲氏,心传口授,无非圣人之道,相与讲明问答,无非圣人之学,道学之名亦未有也。逮夫战国之末,处士横议,各自名家,曰儒、曰道、曰墨、曰刑名、曰纵横,道之全体始坏,大用始分,学者莫知适从。吾圣人之学,始自为儒家,卒致焚戮之祸。由汉以来,六家九流,三教诸子,百氏猬然杂出,丧心惑世,毒天下,祸生人,至于今而不已。儒之名一立,天下之乱不可胜穷矣,矧今复立道学之名哉!

夫道之大,兼天下之名而不自以为名。一物一事,自有一道,自为一名。分而言之,皆事物之名也。合而言之,皆道之名也。故《易》为乾、坤等六十四卦,各自以为名,太极天地为人与万物,各自以为名,命、性、心为三纲五常,百行万事各自以为名,无非道也。于是曰易道、神道、天道、地道、人道,皆以道为名,而道之名自若也。道,只一理尔。以其莫不由之以行,故名之曰道。岂可特以为学而自为一家哉!秦汉而下,以吾士夫为儒家,故方术之士以黄帝、老子为道家,以虚无为本,大害夫道,又岂可复以儒家又特谓之道学哉!

始,宋濂溪周先生深于易学,谨于操履,志夫三代之际,作图著书,以述仲尼、孟轲之志。继以明道、伊川二程先生,横渠张先生,传继授受,其学遂盛。而康节邵先生推衍象数,明伏羲先天之本末,始有道学之名也。及其徒,欲神其说,分宗别派,谓之伊川之学、康节之学,伊洛之学,引而自高,揭然以道学为名,谓一世之人皆不知道,又谓汉唐诸儒皆不知道,直以为仲尼、孟轲复出,论说蜂起,党与交攻,投窜贬斥,竟成宣政之乱。秦韩当国,遂谓之伪学,又谓之奸学,衣冠之祸古所未有,皆标置立名之激之也。周、邵、程、张之学,固几夫圣而造夫道矣,然皆出于大圣大贤孔孟之书,未有过夫尧舜禹汤、文武周孔之所传者,独谓之道学,则尧舜禹汤、文武周孔之学不谓之道学,皆非邪。孟、荀、杨、王、韩、欧、苏、司马之学,不谓之道学,又皆非邪。故儒家之名立,其祸学者犹未甚;道学之名立,祸天下后世深矣。岂伊洛诸先生之罪哉?伪妄小人私立名字之罪也。

其学始盛祸宋氏者,百有馀年。今其书自江汉至中国,学者往往以道学自名,异日天下,必有甚于宋氏者。

移诸生论书法书

夫书,一技耳,古者与射、御并。故三代、先秦不计夫工拙而不以为学,是以无书法之说焉。自包羲氏画八卦,造书契,皇颉制字,取天地法象之端,人物器皿之状,鸟兽草木之文,日月星辰之章,烟云雨露之态而为之,初无工拙之意于其间也。

世变日下,渐趋简易,故变古文为篆,又变大篆为小篆,又变小篆为隶,为楷,为八分,为行,为草,为真行,为行草,为章草,为正草,废刀用笔,废竹用帛,废帛用纸,皆与世变而下也。道不足则技,始以书为工,始寓性情、襟度、风格其中而见其为人,专门名家,始有书学矣。

故古之篆法之存者,惟见秦丞相斯。斯,刻薄寡恩人也,故其书如屈铁琢玉,瘦劲无情,其法精尽,后世不可及。汉之隶法,蔡中郎不可得而见矣,存者惟魏太傅繇。繇,沈鸷威重人也,故其书劲利方重,如画剑累鼎,斩绝深险,又变而为楷,后世亦不可及。楷草之法,晋人所尚,然至右军将军羲之,则造其极。羲之正直,有识鉴,风度高远,观其遗殷浩及道子诸人书,不附桓温,自放山水间,与物无竞,江左高人胜士,鲜能及之,故其书法韵胜遒婉,出奇入神,不失其正,高风绝迹,邈不可及,为古今第一。其后颜鲁公以忠义大节,极古今之正,援篆入楷;苏东坡以雄文大笔极古今之变,以楷用隶,于是书法备极无馀蕴矣。盖皆以人品为本,其书法即其心法也。故柳公权谓“心正则笔正”,虽一时讽谏,亦书法之本也。苟其人品凡下,颇僻侧媚,纵其书工其中,心蕴蓄者亦不能掩,有诸内者,必形诸外也。若二王、颜、坡之忠正高古,纵其书不工,亦无凡下之笔矣,况于工乎?先叔祖谓:“二王,书之经也;颜、坡,书之传也。其馀则诸子百家耳。”

故今之为书也,必先熟读六经,知道之所在。尚友论世,学古之人,其问学,其志节,其行义,其功烈,有诸其中矣,而后为秦篆、汉隶,玩味大篆及古文,以求皇颉本意。立笔创法,脱去凡俗,然后熟临二王正书,熟则笔意自肆,变态自出,可临真行;又熟,则渐放笔,可临行草;收其放笔,以草为楷,以求正笔,可临章草;超凡入圣,尽弃畦町,飞动鼓舞,不知其所以然,然后临其正草。如是者有年,始可于颜求其正笔,于坡求其奇笔,以正为奇,以奇为正,出入二王之间,复汉隶、秦篆、皇颉之初,书法始备矣。

然犹学之于人,非自得之于己也。必观夫天地法象之端,人物器皿之状,鸟兽草木之文,日月星辰之章,烟云雨露之态,求制作之所以然,则知书法之自然,犹之于外,非自得之于内也。必精穷天下之理,锻炼天下之事,纷拂天下之变,客气妄虑,扑灭消弛,澹然无欲,翛然无为,心手相忘,纵意所如,不知书之为我,我之为书,悠然而化,然后技入于道。凡有所书,神妙不测,尽为自然造化,不复有笔墨,神在意存而已。则自高古闲暇,恣睢徜徉,直而不倨,曲而不屈,刚而不亢,柔而不恶,端庄而不滞,妥娜而不欹,易而不俗,难而不生,轻而不浮,重而不浊,拙而不恶,巧而不烦,挥洒而不狂,顿掷而不妄,夭矫而不怪,窅眇而不僻,质朴而不野,简约而不阙,增羡而不多,舒而不缓,疾而不速,沈著痛快,圆熟混成,万象生笔端,一画立太极,太虚之云也,大江之波也,悠悠然而来,浩浩然而逝,邈然无我于其间,然后为得已。虽云一技,而可以名家也。

诸君欲为之者,试以吾言求之。

经再拜。

答高雄飞书

经拜手复书雄飞兄:执鞭走前辱书,示谆谆灌灌,谕以作文意,其开示阃奥,充斥原委,渊如淮,矫如岳,昭以粹,如日星,诚文人之大匠也。顾经何以当之?

然以文自名,非素志也。生今二十有三季矣,方其髫龀白马矣也。适天步之艰,遭万死之厄,累系俘虏,梗踣南北,乌知有诵书作文之事哉?知有汲薪负担耳。厥后,时奉杖屦于家君,且闻搢绅先生之论文谈道,于是昧于一学,既而悔之,曰:“士生千古之下,处斯世,遇斯时,岂宜区区于文字之间而已耶!”于是求夫有用之学。天地之所以覆载,圣贤之所以用心,与吾身之所当为者而学之,亦庶至其万一也。于世俗之不免者,故一言半字,时时而出之,岂敢以文自名哉!又岂以所弃者,而复为所事哉!

然吾兄不以朴樕之才,反覆勤厚,千里致诚,甚于面命。铭佩之意,永永不朽。然未知他日之趋拜下风,其许抠衣奉扃之一问乎?

二月五日,陵川郝经载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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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二十四•书

与汉上赵先生论性书

经顿首再拜启:日幸一拜,得闻高谊。望江汉之惊澜,渐伊洛之馀波,晋之鄙人,庶几终用楚材以为堂构,造大成之室,求仲尼之意。然羽毛齿角,其肯倾囷倒廪而遂畀之乎?垂橐而入,必捆载而后归尔。

靖康之乱,吾道遂南矣。自伊洛入于江汉,自江汉入于闽越,百有馀年之间,蝉联荆楚,蔓衍巴蜀,蜂涌旁魄,弥亘岭海,如冬之日至南而极,极则复北矣,盖天之道也。于是,近岁以来,吴楚巴蜀之儒与其书浸淫而北,至于秦雍,复入于伊洛,泛入三晋、齐鲁,遂至燕云、辽海之间。而先生巍然以师道自处,学者云从景附,又为伊洛发挥一书,布散天下,使孔孟不传之绪家至日见,则道之复北,虽存乎运数,其倡明指示,心传口授,则自先生始。呜呼!先生之有功于吾道,德于北方学者,抑何厚耶!而经牵制于时,不能奉杖屦、备弟子之列,抑又何不幸耶!不能亲炙而以书,先生其忍弃之哉?

经自十有六始知为学,今复十有馀年矣。世之科举文章,记问之学,强勉为之,弗好也;非六经孔孟之书,弗读也;富贵利达纷华之事,弗志也。独于性分之内求之甚力,体察之甚熟,究竟之甚专。第恨诸儒之说相与杂乱,使自信之弗笃也。敢以为质乎?

夫道之在人谓之性,所谓仁义中正而主静焉者也。统而言之,则太极之全体也;分而言之,则命阴而性阳也,命静而性动也,天命而人性也,人性而物理也;合而言之,只一道焉尔,又何有论说之多乎哉?道之在人一而静,纯粹至善,充实之理而已,又焉有异端之多乎哉?《书》曰:“惟皇上帝降衷下民,若有恒性。”《诗》曰:“天生烝民,有物有则。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。”则性之善,《诗》、《书》已言之矣。孔子曰:“元者,善之长。大哉乾元,万物资始。”又曰:“一阴一阳之谓道。继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成性存存,道义之门。”则性之善,孔子备言之矣。于是孟子道性,断然以为善而不惑,而以已天下万世之惑也。荀卿大儒也,学孔子者也,而谓之恶;扬子云大儒也,学孔孟者也,而谓之善恶混。始惑于情,而以气质之禀受者为言,于是大起天下后世之惑,至于今而不已也。至今先儒谓“性非学者所急”,又谓“颜状未离于婴孩,高谈已及于性命。”于是不言性。纵或言之,不过夫性习之说,不辨夫理性与夫气质之别,遂谓扬子云之善恶混为最得。又谓“论性之差,自孟子始。孟子不当定名为善,复谈空说无,入于老佛氏。”皆自以为是而不知其非,又在荀、扬之下矣。是以人之有性,不能自知自尽而至于命,其说不可复闻矣。自汉至唐,八九百年,得大儒韩子,始以仁义为性,复乎孔子、孟子之言,其《原性》一篇,高出荀、扬之上。至其徒李翱为《复性书》,反复于《中庸》、《大学》之间,以复乎曾子、子思之言。恨不得亲炙之,而问其所以然,质心之所素定者。自唐至宋,复四五百年,得大儒周子、邵子、程子、张子、朱子之书,明六经孔孟之旨,接续不传之妙,论道论理,论才论气,论质论情,又备于韩子之书,皆先儒所未道者。又恨不得亲炙之,而问其所以然,质心之所素定者。由宋迄今,朔南分裂,复二百馀年矣。先生及朱子之门而得其传,裒然传道于北方之人,则亦韩子、周子之徒也。又不得亲炙之而问其所以然,质心之所素定者。性理,问学之本也。敢以书为请,不大鄙外,以为可教则幸教焉,指其要归焉则幸甚矣。经虽不佞,亦敢为北方学者之倡,使吾道复明于中国,兼晋楚之富,必不干没先生之材矣。

经再拜。

上紫阳先生论学书

十二月五日,陵川郝经斋沭拜书大使先生:经生今二十有八年矣,自十有六始知问学。世有科举之学,学之无自而入焉,蜡乎其无味也;有文章之学,学之无自而入焉,蜡乎其无味也。退而叹曰:“利禄其心,组绣其辞,质日斫,伪日翔,何区区尔也?”而狃于俗,陷于世,有不能已焉者。如是者有年,始取六经而读之。虽亦无自而入,而知圣之学、道之用,二帝三王致治之具,在而不亡也,真有用之学也。学之今十年矣,背驰而左事,形示气露,已聚诮而群议矣。是以箝口重足,而不敢言动焉。日舍馆一拜,幸先生不以鄙马矣,置之隅坐,霁以怿色,煦以春言,鼠腹而既果然矣;再日而再侍,示之以明白纯粹之书,揭囊倒箧,启之以开廓正大之论,正襟而读之,默默而思之,乃知吾道之果不亡,学之果有用,斯民其有望矣。愚之素所蓄而不敢发,可熟数之于前矣。

夫道贵乎用,非用无以见道也。天地之覆载,日月之照临,皆有用也;六经之垂训,圣人之立教,亦皆有用也。故曰:“显诸仁,藏诸用,盛德大业至矣。”士结发立志,诵书学道,卒之乎无用,可乎哉?幼而学,长而立也。迩焉而一身,小焉而一家,大焉而一国,又大焉而天下,必有所用也。鸟兽鱼鳖,屑屑之物也,犹皆有用也;蜂虿蛇虺,毒世之物也,犹皆有用也;灵而为人,学而为士夫,乃反无用,可乎哉?世有人焉之无伏腊之不辨,鲁鱼亥豕之不分,乃辨天下之大事,立天下之大节,济天下之大难,享天下之大富贵,声色不动而有馀裕焉。吾诵书学道之士,试之一职,则颠蹶而不支,委之一事,则衄挠而不立,汲汲遑遑,终其身不能免于冻馁,而趋利附势,殒义丧节,何也?事无用之学也。

盖自佛老盛而道之用杂,文章工而道之用晦,科举立而士无自得之学。道入于无用,惟其无自得也,故内轻而外重。外重矣,晔乎其曜矣,侈于物而炫于人矣,文章之所以工也。文章工矣,功利急矣,义理晦矣,道之所以入于无用也。嗟乎!不耕凿、不蚕缫而衣食者,谓之游食之民;不道德、不仁义而文章者,谓之逐末之士。甚哉!天下之袭讹踵陋而莫之知也。大圣大贤不作,而逐末之纷纷也。天下已乱,生民已弊,无有为拯而药之者之士也。方相轧以辞章,相高以韵语,相夸以藻丽,不知何以尧舜其君民也,道其不行矣!

夫伏观先生韩子,辨正统,例还山,敩学志,洋洋灏灏,若括元气而翕辟之,其事、其辞、其理皆有用者也,非世之逐末之文也。天其或者悔祸,而自先生发源欤!不窒塞,不夭阏,而遂承其流,推而放之四海,则道之用可白,而至治可期也,不见诮于江左诸公矣。经也小子,敢激其流而扬其波乎?

经载拜。

与撖彦举论诗书

经白:昨得足下诗一卷,瑰丽奇伟,固非时辈所及。然工于句字而乏风格,故有可论者。

诗,文之至精者也,所以歌咏性情,以为风雅,故摅写襟素,托物寓怀,有言外之意,意外之味,味外之韵。凡喜怒哀乐,蕴而不尽发,托于江花野草风云月露之中,莫非仁义礼智喜怒哀乐之理。依违而不正言,恣睢而不迫切,若初无与于己,而读之者感叹激发,始知己之有罪焉。故三代之际,于以察安危,观治乱,知人情之好恶,风俗之美恶,以为王政之本焉。观圣人之所删定,至于今而不亡。诗之所以为诗,所以歌咏性情者,只见三百篇尔。

秦汉之际,骚赋始盛,大抵怨读言烦冤、从谀侈靡之文,性情之作衰矣。至苏、李赠答,下逮建安,后世之诗始立根柢,简静高古,不事夫辞,犹有三代之遗风。至潘、陆、颜、谢,则始事夫辞,以及齐梁,辞遂盛矣。至李、杜氏,兼魏晋以追风雅,尚辞以咏性情,则后世诗之至也,然而高古不逮夫苏、李之初矣。至苏、黄氏而诗益工,其风雅又不逮夫李、杜矣。盖后世辞胜,尽有作为之工,而无复性情。不知风雅,有沉郁顿挫之体,有清新警策之神,有振撼纵恣之力,有喷薄雄猛之气,有高壮广厚之格,有叶比调适之律,有雕锼织组之才,有纵入横出之变,有幽丽静深之姿,有纡馀曲折之态,有悲忧愉怢之情,有微婉郁抑之思,有骇愕触忤之奇,有鼓舞豪宕之节。若夫言外之意,意外之味,味外之韵,知之者鲜,又孰能为之哉?先为辞藻,茅塞思窦扰其兴致,自趋尘近,不能高古,习以成俗,昧夫风雅之原矣。

呜呼!自李、杜、苏、黄,已不能越苏、李,追三代,矧其下乎?于是近世又尽为辞胜之诗,莫不惜李贺之奇,喜卢仝之怪,赏杜牧之警,趋元稹之艳。又下焉,则为温庭筠、李义山、许浑、王建,谓之晚唐。轰轰隐隐,啄噪喧聒,八句一绝,竞自为奇,推一字之妙,擅一联之工,呕哑嚼拉于齿牙之间者,只是天地风雷,日月星斗,龙虎鸾凰,金玉珠翠,莺燕花竹,六合四海,牛鬼蛇神,剑戟绮绣,醉酒高歌,美人壮士等。磨切锱铢,偶韵较律,斗饤排比而以为工,惊吓喝喊而以为豪,莫不病风丧心,不复知有李、杜、苏、黄矣,又焉知三代、苏、李性情风雅之作哉!

足下之作不为不工,不为不奇,殆亦未免近世辞人之诗。愿熟读三百篇及汉魏诸人,唐宋以来只读李、杜、苏、黄,尽去近世辞章。数年之后,高咏吟台之上,则必非复吴下阿蒙矣。

经再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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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4-10-30 20:14:55 | 显示全部楼层
答冯文伯书

十二月十五日,陵川郝经谨载拜,复书于文伯幕府执事:往岁车乘过保,气阜色莹,心咸意孚,有古所谓“气焉相许,不待言而喻者”。近复领书,所以贲缋于尘槁者甚厚。谆谆灌灌,所以刿厉于茅塞者,甚切而明也。抑其所谓“俟时而动,不至猖蹶”,于愚志固然而闭滞辟左,有犹未达焉者。其以经为有意于冒进耶!抑又动作,云为“不时乎中,形似乎妄”,吾子得以窥之也。

经之问学,疏蹈道浅,失虑左见,理未熟而齿稚动,不时乎中则有之矣;其贪冒妄进,枉寻直尺,昧于一行,幸于诡获,盖亦有之矣。而反求之身,殆未之见也。

孰不为动?顾其几何如也。君子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,有可乘之几而不动,后时之悔无及也。未见其几,而妄为之动,恶足以为有志之士乎哉!君子诵书学道,砥节砺行,其修己切,其植身正,固期有用,而不与草木腐、埃尘飞,安忍视天民之毙而莫之救也?学而有用,亦不胁肩谄笑于未同,以求试乎用,不以天民为己任而自私也。夫有有用之学,必有可乘之几,而后动,进退雍容,必有可观,巍巍堂堂,必有可立,其致君,其裕民,其行己,其化今,其传后,必有建诸天地而不悖,质诸鬼神而不疑,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。故伊尹耕于有莘之野,汤三聘焉而后起;孔明抱膝长吟,时人莫测,昭烈三往焉而后应。彼非敢以布衣偃然而傲万乘也,俟几与时耳。汤仁而汉义,是可为之时也;夏暴而魏篡,是可乘之几也。于是奋然而起,卒之乎有殷配天,庸蜀继汉,闳肆尊显,莫之与京。吾子所厌闻而饫道,经亦所窃受教于君子者也。经不佞,虽不敢望其辉光,而亦不至颠沛妄冒,周章失措,养之久而倾之亟,遂以失己而辱吾徒、壅吾道,亏丧声实,委斯文于地也。

经自十有六,束发学道,非先秦之书弗读也,非圣人之言弗好也。尝自诵曰:“不学无用学,不读非圣书,不务边幅事,不作章句儒。”以是而行之,殆六七年。六经既治,思有以奋然而复古也,于是作古文不为流俗所为。盖自孔子没,异端作,杨、墨行,而圣人之道衰;二汉亡,佛、老盛,而圣人之道绝;文章工,语言丽,俗学鹜,而六经之义晦。故忘其菲陋,断然欲有以树立,揭世左驰而不顾偾忤,百折而不衄,塞吾道之冲,盘桓而不进,饥寒迫于身而不恤,合则进,否则止。苟遂不合,则将委世长往,抱明月以孤骞,吸清风而高蹈,续圣贤之坠绪,传之无穷,亦不至于失己而委斯文于地也。奈之何?家君戴白而无菽水之奉,为子之职分未尽也;二弟幼孱,婚取未毕,为兄之义未尽也。为人子而事父未能,为人兄而抚幼未能,恶在其为道也?是以低眉俛首,为人讲读,糊其口于四方,以养老,以畜幼,以俟时之几而不以为愧耻,其自视犹愈于抱关击柝者也。虽然不为威惕,不为利疚,不犯非礼,不为不义,以业自食,亦不至于失己而委斯文于地也。

士信于知己,非高明而敢为瞽言若是哉?惟高明亮恕焉。

经载拜。

上赵经略书

月日,陵川郝经谨斋沐再拜,献书于大行台经略相公阁下:经自前岁八月到杞,杞属部内,尤密迩京邑,拟额地一拜,而布衣疏远,天渊悬而海山隔,进而止者屡矣。于是默默以思,以为士虽贫贱,而传言之礼不可废。昔韩文公大儒也,三上书宰相,以自论荐,非戚戚贫贱而汲汲富贵,躁举妄进,自轻而失己也。士束发学道,期于有用,岂坐视天民腐同草木,噤不一鸣,瘗九原而已乎?故范仲淹有三年之丧,而言事不已。或者诮之曰:“此岂言事时耶?”仲淹曰:“士岂以一身之戚,而忘天下之忧?”其意以为,天与己者大,己不敢私而小之也。一身之戚小,而天下之忧大也。嫠忧宗周而不恤其纬,矧于士乎哉!

经自十有六始知问学,今几二十年矣。失道左见,与时背驰,亦自知其无用也。身之弗修,学之弗成,亲之弗能养,家之弗能庇,天下于我何有?虽然,遂欲自弃,亦自不忍。明天子、贤王公在上,区区之言可遂已矣。今又以事将北辕,去执事日益远,胸中之蕴蓄者日益甚,不辟僭越,捃摭刍荛,骧首振袂,瞻望清光,积年耿耿,可熟数之前乎?

夫见天下之几者,能应天下之时。抚几应时而不失焉者,能成天下之事业。见其几,失其时,事业弗立也;遇其时,失其几,事业弗立也;有其几,有其时,非其人,事业弗立也。故豪杰庞艾而无几与时,虽椟奇抱异,瑰奇伟岸,欲不待文王而兴,而知不可为,即退而穷处,与物无竞,亦不强为以速自弊。奸宄骜孽,有几有时,不乘之以正,应之以道,侈然自肆,卒错天下于祸乱。骫骳熟烂,龙断诡获,见其几,愉愉而弗乘,遇其时,苟且而弗应,解弛舒缓,不能固结,人心痿痹,国体销铄,国势卒之乎!天下浸以灭亡。几乎?时乎?其惟人乎?

几与时未尝无由。汉唐以来,千有馀岁,有百年而一来者,有五六十年而一来者,有三四年而一来者,有继日赓月丛会而叠来者。惟人也,不可知。故有百年之治,而复有百年之乱;有五六十年之治,复有五六十年之乱。乱方弭而复兴,治方成而遽坏。卒不善治,生民不免于涂炭,有志之士所以痛哭而流涕也。

国家光有天下,四十馀年矣。奋起北土,奄有燕云,据建瓴之势,以强驭弱,遂有河朔。比之汤亳、周丰,高帝之汉中,光武之河内,不既大矣乎?致治之几一来而弗乘也。并西夏,克辽东,服齐鲁,定关中,瞰陕窥洛,张为龙形,蟠亘万里,析天下之脊,扼天下之吭,而抚其背,稍霁威息民,足以善治也,致治之几再来而弗乘也。继而蹂荆襄,覆汴蔡,灭金逼宋,有天下十之八。降寿春,破襄阳,举汉中,入成都,俘西域,形势既定,混一有期,弃襟带而弗固,得要害而弗守,舍二帝三王之墟而观兵海外,其小天下以为不足治也欤?既往之几不可追已,几之来无穷,因势成几,如水之有源,遇风而为波也,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,后来者如先而未尝绝也。如或见之,又可失之乎?

往岁天子践祚,廓清宇内,更革弊政,振举纲维,修明统纪,收伪符命,汰滥邮传,责己肆赦,与天下更始。举燕云之南,畀之执事,湔濯旧污,解释纷纠,药其疮痍,新其耳目,不期月,而报政致治之几复来。而又大弟开府,都督诸军,天下翕然望治,岩穴幽隐,莫不弹冠振缨,引领拭目,将以窥太平之盛也。征车络绎,登崇俊良,冠盖弓旌相望于道,则朝廷有意于斯民至厚也。可谓能乘致治之几,而应致治之时矣。惜乎愿治之速进,人未尽其选,而挟术射利,误苍生之奸,假王之命,成其诈谋。天诱其衷,随举辄败,不念朝廷用人爱民之意,欲欺天下而卒自欺,跋胡疐尾,顿踬狼藉宜矣。
虽然,致治之几犹在也。有如执事之雄刚正大,挺不世之资,任天下之重,斡斗极之运会,开吾道之榛塞,特立独行,不流不倚,挽回元气,春我诸华,立志而行之以终,用人而加之以审,收揽俊乂,进用老成,张本汴洛为天下倡,至治有期矣。天下之士没蒿莱,局垫隘有年矣。苟遇明时,孰不欲刮磨振厉以自效?矧于执事嶷然而为之倡乎!旭日始旦,群阴自伏,震雷一惊,勾萌尽达。

呜呼!瞻乌爰止于谁之屋?舍执事其将安归?抚几应时,执事之事也;谈王道,议国政,士夫之职也。是以敢为是言而不忌也。异日执事成天下之事业,生民乐生,雍雍皞皞,经又何敢言哉?鼓舞康衢,讴吟圣世,守太行之敝庐,足所愿矣!

瞽言滋蔓,渎浼高明。惶惧惶惧。

经再拜。

为家君请命书

维丙辰夏五月辛卯朔二十一日辛亥,不孝男经等顿首拜手言:惟天降监,笃棐于有忱,肆经敢诞吁于天时,台郝宗殷,庶胤罔显。惟曾伯王父及余王父,浚源于兹文而大余宗,本支肆羡,亦罔显于世。天步惟艰,厄于南河,折于析崩,又剡于凶残,几具尽厥类,大割余宗。
惟遗余孱父,俾缵厥绪。是天大造,不敢不敬,是亦天大赉,不敢不应。若断菑孽觊,于春有夏,以考天惠,肆逮余冲愚,以永以遂,而天弗吊,集疢厥躬,恫鳏于厥中。乃在床第,如楚如刈,弗克兴以寤。至于弥留,若天断厥命,不宜俾遗以育,俾坠厥宗具尽于南河。既遗以育,是天弗断命,乃有大造于余宗。若稽考,则亦宜引年,俾考终命。惟天有明命,非台敢私于亲。越惟余父自时厥立,适大艰于身,乃奉王父涉于北河。于厥丧,复奉于宗茔,突于戎兵,逸于寇场,罔敢逭死于佚,以考其子义。既金坠厥命,俘于南河,梗踣于迈,饥馑丧乱,跋涉流亡,抚余及弟妹,艰关百至,以尽其父义四十有五年,而无一日之燕。惟天降监,越经之年,有断以引父命,畀余以终养。余闻曰:“始于忧勤,终于佚乐。”若弗引是忧勤,以殄独于余父,敢罄究私昧,以迓续父命?惟天畀矜闵,用宏生生。
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二十四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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