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郝洪喜 于 2021-9-14 09:54 编辑
郝洪喜获奖证书
《潍坊晚报》2021年7月5日刊登 8月底评选荣获二等奖(奖金600元)
追忆俺家那根红色扁担
郝洪喜
扁担,农家挑东西用的一种工具,那时候,村里各家各户都有。俺家也有一根,是我老爷爷传下来的。
在岁月时光流逝中,老爷爷把眼一闭走了,爷爷呢,也日渐衰老,挑不起负重的扁担了,子承父业,父亲便把这根扁担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。
原本普普通通的一根淡黄色扁担,经过解放战争时期父亲支前的两年间在战火中的熏染,在父亲眼里,竟变成了比玛瑙还宝贵的传家宝。
母亲说过,俺家这根扁担跟别人家不一样,被你父亲支前“染”成了“红色”。
我小的时候,因年幼无知,并没有把父亲看重的这根扁担当回事儿,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知道这根扁担为啥值得父亲那么珍爱。
后来,随着年龄增长以及学校老师的“红色”教育,我才对父亲这一珍爱之物产生了兴趣。一天,为解开父亲这根“红色”扁担之谜,我趁他外出不在家,找出他用红布包着、珍藏在工具房的这根扁担进行了一次仔细观察:家槐木头制作而成,扁扁的,椭圆形,两米来长,三指多宽,颜色有点发黄,实在看不出“红”在哪里。
无奈之下,我只好专门去找常年给我姑姑看孩子的奶奶,询问父亲这根“红色”扁担到底有何来历。奶奶一本正经地告诉我:“从一九四七年到一九四九年,你父亲就是用这根扁担,跟随咱们解放军,翻沂蒙、渡黄河、过淮海、到镇江,运送过两年多的军需物资。”
最后,奶奶还笑眯眯地对我说:“你父亲当年完成支前任务往家走时,因为表现好,他的胸前和扁担上还各挂着一朵红绸子结的大红花呢!”
听完奶奶的讲述,我终于明白父亲为啥这么看重和爱护这根扁担了。
从那以后,我就开始有意识地观察父亲对这根扁担做出的一举一动。我发现,隔些日子,他总要把扁担拿出来用湿抹布擦拭一番,晾干后,再用红布缠好,小心翼翼地放进工具屋。
父亲不识字,但每次看着这根扁担,都像在认真读书,而且总是那么全神贯注,看得出,他是带着很深的感情在默读“这本书”。
从支前归来到新中国成立以后很长一段时间,父亲一直把这根扁担当作一件宝物收藏着,即使有时候拿出来,也只是看一看或擦拭一番而已,不忍心再让它重返“农业生产前线”和“后勤供给保障战线”负重效力。
那些年里,只有一次例外。那是一九五六年夏天,七岁的我突然病得厉害,上吐下泻不止,找本村大夫看,又诊断不了病因。父亲急了,心一横,把家里唯一能换些钱的那只大山羊卖掉,带上钱,找出那根“红色”扁担,这头挑着我,那头挑着一块磨石,翻过好几座山岭,蹚过好几道沟河,行程三十多里地,去沂水官庄找一位有名的乡村大夫给我看病。看完病,取了药,又用这根“红色”扁担把我挑回了家。
当时,正值三伏天,热得很,父亲光着膀子,一步一步往前走,不多会儿,脸上、身上的汗水就不住地往下淌。我曾几次提出要自己走,父亲说什么也不肯。我坐在筐子里,心里感动得,汗水和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。
生产队时,为了集体利益,父亲终于舍得让这根“红色”扁担重新“出山”了。夏收,用它从麦地往生产队场上运送麦个子;秋后,又用它从棉田往庄里挑棉花柴……。
说来还真有些神奇,只要用这根扁担挑东西,父亲就像洪荒之力爆发。别人一次挑百十斤,而父亲一挑就是一百五六十斤。
有一次,因为挑的棉花柴太多,加上村头有条小沟要用力跨过去,父亲往前一迈,扁担两头的两捆棉花柴一甩,扁担猛地一颠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坏了!扁担被压折了。
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,父亲心疼得大声“唉”了一声,随即使劲锤了一下自己,难受地蹲了下去,很长一段时间没站起来。生产队长听说了这事儿后,安排会计就地将这些棉花柴分给俺家,他们用大杆子秤一称,216斤!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。
在父亲看来,这根情同手足的扁担意外报废,就如同当年搏杀在一个战场上的亲密战友不幸受伤致残。战友的心,是永远连在一起的。战友遭遇不幸,豁出命去也要予以挽救。于是,父亲在第一时间便找手艺最好的木匠把扁担接牢修好,然后,倍加小心地珍藏了起来。
二十年前的一天,我们一家人去了百里之外的一个朋友家串门,没想到,东邻失火殃及俺家工具房,父亲心爱的那根“红色”扁担,也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。
父亲回家发现扁担烧没了,心痛得两顿没吃饭,只喝了两壶散装白酒,便像生了重病一样倒在了炕上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,父亲的脊梁杆子也像折了一样,整个腰弯成了罗锅。
一年以后,父亲因病去世。母亲悲痛欲绝,边哭边对我们说:“你们是不知道啊,你父亲的命是和那根‘红色’扁担连在一起的,扁担没了,他能不去阎王爷那里找吗?”
(作者系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诸城市优秀“五老”志愿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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