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郝文忠公陵川全集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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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4-10-30 20:02:02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十七•论八首



道统夫形器,形器所以载夫道,即是物而是道存,即是事而是道在,近而易行,明而易见也。谓夫虚无惚恍而不可稽极者,非道也;谓夫艰深幽阻、高远而难行者,非道也;谓夫寂灭空阔而恣为诞妄者,非道也。道不离乎万物,不外乎天地,而总萃于人焉。天至大,万物至众,而人至灵,非是则道无以见也。故动静相根,道之几也;阴阳相乘,道之气也;刚柔相错,道之形也;消长相寻,道之变也。其包绵长,贯上下,统中外,使天地万物各受其成,守其则,而不可易者,则谓之太极;其迭生死,互往来,环始终,使天地万物各全其理,新其气,续其形,生生而不已者,则谓之造化;其湛静方一而不可易,变动周流而不可测者,则谓之鬼神;其全太极之体,乘造化之几,尽鬼神之情,而与道为一者,则谓之圣人。故天地者,道之区宇也;万物者,道之邮传也;圣人者,道之主宰也。

莫不出乎道,莫能离乎道,而人为甚焉。故道之赋予则谓之命,其得之理则谓之性,其制宰之几则谓之心,其发见酬酢则谓之情,其血气之所嗜则谓之欲,其义理之所得则谓之德,全心之德则谓之仁,尽心之德则谓之忠,推心之德则谓之恕,实心之德则谓之诚,德之品节则谓之礼,德之中和则谓之乐。敬者,持夫此者也;智者,知夫此者也;勇者,行夫此者也。修夫此者,贤也;尽夫此者,圣也;昧夫此者,愚也。推而行之,则天地万物各得其所;悖而忽之,则天地万物各失其序;致而极之,则天地万物各臻其极。奈之何?人之心甚易放,而其德甚易亡也。圣人有忧之,惧夫不克负荷,而道因之以坏也,于是观其时而佐其极。

生人之初,钦钦颙颙,醇而又醇也。天地自若也,万物亦自若也,各载夫道而莫有失也,圣人弗言焉。见解出矣,聪悟开矣,于是宓羲氏始泄道之几,而画夫卦,犹未见夫辞也。情欲生矣,血气胜矣,流于偏而入于左也,于是陶唐氏始曰中有,虞氏曰道心,曰人心。偏既胜矣,欲日张矣,桀侈纣肆,祸生人而毒天下也,于是汤曰建中,武曰皇极,伊尹陈一德,周公制礼乐,其革道之弊可谓至矣。厥后陵夷于幽厉,争夺于五伯,德不足而力,礼不足而刑,先王之制于是大坏,人心放纷而道日败也。于是仲尼氏出,作为六经,建道之极,而俾与天地并,为之男女夫妇、父子兄弟、君臣朋友而人之大伦正,为之礼乐刑政、文物制度而人之**立,为之士农工贾、服食居室而人之生理存。根刮推致,因仍损益,各底其极,道之用尽而其体具矣。既而颜子以之言仁,曾子以之言恕,子思以之言中庸,孟轲以之言浩然之气,皆所以羽翼夫道也。

道所以生形器,人所以居形器,大圣大贤所以修形器也。道之所生,圣贤之所修,斯人居之而已矣。彼昏无知,弃而弗居,放心亡德,昏荡戕圮,血气肆而道心亡矣,嗜欲张而天理灭矣,静动相违则道之几乖矣,阴阳舛悖则道之气紊矣,刚柔失中则道之形缪矣,不能运会则太极差,不能始终则造化熄,则道之原几乎塞矣。天原于道,道原于天,万物原于天地人,人原于天地万物,人不蹈道则天地万物坏,天地万物坏则道坏矣。道具于形器,亦坏于形器,形器所以载道,亦所以坏道也,则天地万物之中安用夫人乎?曾鸟兽草木之不若也。鸟兽草木虽不能纯具乎道,亦不能坏道,孰谓人而反坏道乎?于是高远者欲遗形器而离人类,遂入于虚无;诞妄者欲灭形器而绝人类,遂入于空寂。遗者而卒莫能遗,灭者而卒莫能灭,所以为异端,自以为是而不知其非也。盍于吾形器之中求吾之所不坏乎?吾之所固有者,道之所不坏者也。一形器坏则有一形器,道固无恙也。存而居之,则道在于是。故道一坏而在圣人,再坏而在六经,道虽屡坏而固在也。

天地万物者,道之形器也;六经者,圣人之形器也。道为天地万物以载人,圣人着书以载道。故《易》即道之理也,《书》道之辞也,《诗》道之情也,《春秋》道之政也,《礼乐》道之用也。至中而不过,至正而不偏,愚夫愚妇可以与知,可以能行。非有太高远以惑世者,惟夫未有见夫此也。故以为高远,以为幽深,以为艰阻也。庄周雄辨过于高,荀卿着书求夫异,后世百家众流,力探远蹈,欲出圣人之上,卒在圣人之下,曾不知至易者干,至简者坤。圣人所教、六经所载者,多人事而罕天道,谓尽人之道,则可以尽天地万物之道,能尽天地万物之道,则三才之蕴一贯于我矣。

嗟夫!天地万物,具在圣人之六经,日星而昭昭也,而由之者鲜。溃乱于嗜欲,撑裂于争夺,诱渎于富贵,浮靡于文章,沉溺于训诂,破碎于决科,支离于穿凿,荡于高远,惑于异端,穷于诈、昧于私而塞于不行。悲夫!圣人之形器将遂坏也欤。



命者道之令,居阴行阳、主性立心而不易焉者也。故有本然一定之理,判然一定之分,截然一定之数,沛然一定之气,所以赋予授受,穷天地,亘万世,化化生生而不已也。故其体则一定,而赋予则不定;其体则一本,而赋予则万本。由其体而及于用,自其殊而反于一,则惟齐非齐,参天两地,奇耦错综,天地万物皆受之而卒归之,莫不听焉,莫能易焉。出乎道,号召天地人物而使用乎道,千变万化不能离乎道而皆维系焉,是以谓之命也。故其大本着于太极,自其为动静,为阴阳,为刚柔,则太极之赋予而天地受之也;为二气,为五行,为寒暑昼夜,为生长收藏,则天地之赋予而万物受之也。人受太极天地之全,为心性,为形体,为男女夫妇,为父子君臣,为礼乐刑政,为生杀与夺,而万事万物听焉。故道造太极之命,太极造天地之命,天地造人物之命,人造万事万物之命,而且成太极天地之命者也。

始则受命,次则听命,次则造命,终则复命。夫道德仁义、孝悌忠信则得之于天,是受命也;寿夭穷达、贵贱得丧则定之于天,是听命也;宰制施为、成己成物则出之于己,是造命也;全而受之无所弃,全而归之无所违,尽其在我,与天为一,是复命也。受者修之而弗敢坏,听者顺之而弗敢违,造者操之而弗敢失,复者终之而弗敢怠,则太极天地能造我,而我亦能造太极天地,与太极为一,与天地为三,夫是之谓圣人。

仲尼曰:“穷理尽性,以至于命。”又曰:“君子居易以俟命,小人行险以徼幸。”夫穷理尽性学也,至于命则知矣。居易以俟则听也,行险徼幸则违矣。故又曰:“不知命,无以为君子。”嗟夫!世之人不能为学以知命,又不能修身以俟命,动而弃掷,终以违悖,至于颠连跋疐,则曰“是吾命也”,可乎哉?凡弃父之命者,则曰不孝;反君之命者,则曰不忠;违师之命者,则曰不敬;矧于悖天之赋予而恣为戕伐,不返躬责己,而曰“在天之人也”,可以谓之不仁。故圣人安命,贤人俟命,而小人委命。安命者道化,俟命者德全,委命者自弃。



凡物之生,莫不有所本而为之性。天地本太极,则太极为之性;万物本天地,则天地为之性;人官天地,府万物,得于赋予之初,见于事物之间,而复于真是之归,则其所性根于太极,受于天地,备于万物,而总萃于人,所以为有生之本、众理之原也。故无所不本之谓命,无所不有之谓性,无所不统之谓心,无所不着之谓情。则性也者,命之地,心之天,而道德之府也。启道之善,体干之元,发阳之端,与生俱生而能生生,不与生俱坏而能不坏,与天地周流不入于伪妄,万事万变莫能外焉。其体则静,其用则动,其位则中,其理则善,其气则生,具德则仁,其蕴也充实,其积也辉光,混然而无间,粹然而不杂,所以复太极之本而得本然之全也。然而有理而后有气,有气而后有情。情复于气,气复于理,则能仍全。气徇于情,理昧于气,则用夫修道之教,而资于学问之功也。

夫气禀不能移,知觉不能夺,不待问学,安然而化,则圣之事也;夺而知所以存,移而知所以复,尽夫问学,以充夫性,则贤者之事也;溺于气禀之偏,诱于嗜欲之差,不为问学,亡而不复,则小人之事也。虽然,天之赋予者,一受其成而不坏,圣自圣,贤自贤,小人而自小人,本然而固有者,无加损焉。所以与太极为一,为命之地、心之天也。大圣大贤立极垂训,必本于是。仲尼曰:“一阴一阳之谓道。继之者善,成之者性。”又曰:“成性存存,道义之门。”又曰:“利贞者,性情。”则推本然而言也。曰:“性相近,习相远。上智下愚不移。”则兼生质而言也。盖有本然之性,则有生质之气。性统气,气载性,相须而一也。故刘康公谓“人受天地之中以生”,而言其位;《乐记》谓“人生而静”,而言其体;子思子则谓“天命之谓性”,而言其所受;孟轲氏道“性善”,而言其理之本然,则无不尽也,无不备也。其言之差,自告子始。告子曰:“生之谓性。”生固可谓性矣,而所以生之理则不言也,是以差也。至荀卿则断然而谓之恶,恶岂性也哉?生质之情则有之,其本则非恶也。扬雄则为淆乱之言,曰:“善恶混性之理无不善,其恶则情之流也。”源而滑(汩同)之以泥,其清洁之本在焉,而遂谓之浊;日月而蔽之以云,其昭彻之本在焉,而遂谓之昏。清浊不相入也,昏明不相易也,而可混乎哉?本然之善,蔽而为恶,修而复之,则性自在焉。源泉清而日月明也,乌可谓之混也?至韩愈氏,则以五性、七情并义理、气质合而为言,则过夫荀、扬远矣。第谓性与情之品三,则太拘而有未尽焉者。盖自其同者而言,则万殊一本,自其异者而言,则一本万殊,非三品所能限也。至乎苏轼,则曰:“言性之差,自孟子之定名为善也。”曾不知孟子之言本诸孔子。孔子曰:“元者,善之长。”继之者善,则性善者。孔子言之也,向无定名,则人亦无定性哉?是亦一偏之言也。盖孔孟之言性也,本夫理,诸子之言性也,本夫气,是以至于谬戾而不知其非也。

夫通天下一理,会万物一气,无非本然之全也。尧舜幽厉之性同,而其生质则异,稷契颜曾则谓之人,商均丹朱杨食我子越椒可不谓之人乎?尧舜由之,而幽厉不由,彼能安全,此则恣而不返也。语其本然,则人与草木鸟兽异;语其生质,则人与草木鸟兽同。虽曰人也,而不能存,则亦草木鸟兽也;虽曰草木鸟兽也,如虎狼之父子、蜂蚁之君臣、豺獭之报本,苟能存焉,则亦人也。故孟子曰:“人之异于禽兽也者,几希庶民去之,君子存之。”

呜呼!物欲肆而天理亡,能存之者鲜矣。自言性者不一,而善恶之说差,又非惟不能存,而为惑世蠹道者窃之,诱人以善而导人以利,惧人以害而驱人以恶,以伪乱真,诪张诞妄,入于人也深。仁义道德之说不行,使天下之人皆忘其本然之说,无复人道,子焉而不父其父,臣焉而不君其君,遂底于乱而沦于血肉。悲夫!



命之赋予则谓之性,性之发见则谓之情,性情之几则谓之心。命者,性之本原;情者,性之功用;心者,性之枢纽。性与情为体段,充周而无不具;命与心为主宰,发微而无不在。帝出乎震而成乎艮,神则妙万物而为言;人禀于命而终于情,心则妙众理而为用。自动静而为阴阳,自阴阳而为天地,其所以然者,太极也;自命而为性,自性而为情,其所以然者,心也。故太极者,天地之心;心者,人之太极也。其几则神妙,其本则静虚,其才则施为,其用则不测,而惟正是生,惟变是适。动以道而裁以时,虽终日动而未尝动也;动以欲而滑以私,虽终日存而莫能存也。专而制之,则入于锢滞;委而任之,则入于流放;巧而用之,则入于机械;悖而行之,则入于欺罔。思欲静之,乃所以动之也;思欲安之,乃所以危之也;思欲养之,乃所以害之也。故以思为用,复以思为害,不思则妄,过思则妄,不应物则妄,逐物则妄;以意为才,复以意为害,逾越则妄,亏欠则妄,当举而不举则妄,不当废而废则妄;以知为导,亦以知为害,蔽昧则妄,穿凿则妄,当知而不知则妄,不当知而知则妄。妄,则非心也。故命可事也,性可存也,情可制也,惟心也则难。几微而易昧,知觉而易动,出入而易放,圆转而易流,光明闪铄,容理必入,不疾而速,不行而至,无所不体而莫能执其体,是以难也。惟仁可以全其德,惟义可以尽其用,惟智可以充其才,惟勇可以弘其力,惟畏敬可以闲其邪,惟克治可以去其害,不然则无不伤也,无不忘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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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4-10-30 20:02:48 | 显示全部楼层
夫性非气质无以见,则气质之害至于恶;心非思虑无以见,而思虑之差至于亡。所以有学问之道,而圣人相与为传而谨之也。尧传之舜曰“允执厥中”,中者何?心之全体也,允执则不放矣。舜传之禹曰“道心”,曰“人心”,道心则其理,人心则其欲也。禹传之汤曰“无间”,此心则混然而一也。汤传之文武周公曰“建中”,以吾心之中建于吾民也。文武周公传之孔子曰“纯纯”,则一而不二,其心无物欲之杂也;曰“皇极”,自太极而为君极,皆心之用也;曰“礼乐”,心之品节则谓之礼,心之中和则谓之乐也。孔子传之曾、颜曰“仁”,言本心之全德也;曰“一贯”,一心而贯万事也。曾子传之子思曰“忠恕”,忠所以尽夫心,恕所以行夫心也。子思传之孟子曰“中庸”,中者心之体,庸者心之用也。至孟子而着其所传曰“浩然气”,言心之广大无限量也;曰“不动心”,言动而得其理,则本然之静也。前圣后圣,一心相传,若合符节,所以为道德,为六经,为万世立教,为民立极。至于今而人之类不至为草木鸟兽,至于今而知有父子君臣、长幼上下、是非邪正,善可为,恶不可为,直可行,枉不可行。是为霸,是为王,是为中国,是为夷貊,是为君子,是为小人,昭昭然不可欺,则万世一心也。

故不为今之虚无而自弃,不为今之诞幻而自诬,不为今之差谬而杀天下后世,则吾之心明白正大,如白日之正中,犹夫昔日帝尧之所传,则吾亦一太极,有亘万世而不死者。苟溺于虚无,惑于诞幻,心术之差,流毒缔祸,虽幸而生,吾见其为行尸矣。



情也者,性之所发,本然之实理也。其所以至于流而不返者,非情之罪,欲胜之也。

盖有性则有气,有情则有欲,气胜性则恶,欲胜情则伪,上智下愚所以不移,贤不肖所以别也。故情之生也,发于本然之实,而去夫人为之伪。恻隐羞恶、是非辞让,其理则根于性;为仁为义、为礼为智,其端则着于心;喜怒、哀乐、好恶,其发见则具于情。可喜而喜,可怒而怒,可哀而哀,可乐而乐,至于好恶,皆当其可而发,则动而不括,无非其实,得时中之道。恻隐羞恶、是非辞让之端不妄,仁义礼智之德全,则能制夫欲而复于性,统夫气而安于心。如喜而溢美,怒而迁怒,哀之也而至于伤,乐之也而至于淫,善者恶之,恶者好之,忿懥恐惧、忧患好乐,皆不得其正。忍而至于不仁,悖而至于不义,傲狠而至于无礼,昧没而至于无智,则不能制夫欲;失则逾闲,放僻邪侈,一入于伪,亡本心之德,昧本然之实,则不能复夫性。为下愚,为凶人,与草木鸟兽并,而绝夫人道,所以必加修治断绝之功,而用夫省责推致之力也。修致既切,功力既至,则欲节而后情定,情定而后心存,心存而后性复,性复则人之道尽,人而尽夫人之道,则可以谓之人矣。故曰:“情也者,性之所发。”其至于流而不返者,非情之罪,欲胜之也。

仲尼曰:“形而上谓之道,形而下谓之器。”又曰:“下学而上达。”夫性,形而上者也;情,形而下者也。性为命之地,情为心之地。故学问之道,始于下而终于上,始于近而终于远,始于无所知而终于无所不知,所以尽夫心,尽夫心所以尽夫性也。是以君子用力于日用之间,慥慥于躬行之地,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,即洒扫、应对、进退,以尽夫性与天道,则一伪不容,无非实理也。后世虚空诞妄之学,行务乎上而不务乎下,务乎伪而不务乎实,谈天说道,见性识心,斩然而绝念,块然而无为而不及情,其所谓性与心者则安在哉?可谓不情之学也。造化之情,着于天地;天地之情,着于万物;人之情,则参造化而通万物。能尽人之情,则能尽物之情;能尽物之情,则可以见天地之情矣!是下学上达之道,自流徂源之事,名教有用之学也。



道统天地万物之理,气统天地万物之形。道入于气,则理入于形。气也者,所以用道造形,成变化而行鬼神者也。故天地万物,在于屈信消长之间,流峙融结之内,为寒暑,为昼夜,为死生,为覆载翕辟,为壮稚荣瘁,为晦明刚柔,精聚而为物,游散而为变,贯四时,阅千岁,振古而不弊焉者也。人禀是气以生而理无不具,混涵于性而斡旋于心,发挥于情而着见于事。业体于仁,用于义,撙节于礼,昭彻于智,充塞于诚,其力则为勇,其才则为断,其油然莫之能杂则为善,浩然莫之能御则为大,当于理则融然而喜,悖于义则勃然而怒,恻焉而内悲则为哀,欢然而畅豫则为乐,委曲于几微之间而圆转于变通之际,覆冒于公普之地而挺特于正大之域。其为体也,则动容周旋而无不至;其为声也,则合比律吕而无不和;其为容也,则庄厉温恭而无不正;其为色也,则睟然见于面、盎于背,故能与天地同流而贯万物为一。

是气也,自圣人而至于下愚,其禀之也一也;自赤子而至于耄期,其用之也一也;自生而至于死,自死而至于生,其本之也一也。然其所以为圣,所以为贤,所以为君子、为小人者,存养之功,至与不至也。安然而运化,不待存养而莫或伤之者,圣也;养而存之而莫使伤之,则贤也;暴而伤之,至于消沮悖逆,则下愚而小人也。存养之道,积于义理止于分位。出处以时,动容以中,齐庄中正而有立,宽裕温柔而有容,发强刚毅而有执,振于馁散之中,收于流荡之际,重警省以作志气,去虚骄以除客气,断嗜欲以安血气,畅冲和以宣滞气,致恬淡以充道气,去绝人欲之私,一以天理之公,则虽小人而可以为君子,虽下愚而可以为圣,自局脊索尽之中,可以至于刚大矣。

呜呼!天之赋予者甚大,而人往往自为小之;气所以载道,而人往往自为坏之。天地两间,无有限量,则孰不当高视阔步而浩然莫之违也?或者乃至于无所容,俯仰惭怍,手足莫措,皇恐战汗,虽或为鸱张诞妄、猖狂恣肆,其中则枵然而莫之有,一旦临小利害则屈丧俱尽。皆人也,而独若是,独不知其所自耶。



理之统体,则谓之道;道之功用,则谓之德;德之充全,则谓之仁。故仁也者,道德之要,所以尽性存心焉者也。其大原则出于天,天之体曰干,而干之德有四:曰元,曰亨,曰利,曰贞。元者,万物之所资始,而各一其性,其中则亨、利、贞具焉,而各一其元,故为善之长,生物之本,其于气也则为春,其于德也则为仁。

人禀是德以生,其理则具于性,其用则蕴于心,其端则为恻隐,其情则为爱利,其体则为公普,其所宜曰义,其品节之分曰礼,其真是之知曰智,其充实不妄曰信,无非本然之全也,在夫充之而已。运会变化,万物纷错,天地之间莫不得其所者,天之所充也;动容周旋,中礼合道,天下之人莫不得其所者,人之所充也。天而充之,则人与万物皆得其仁;人而充之,则亦天之仁也。其或不能而至于不充者,有害之者也。天之仁而莫大也,而或害之,则本然之差、不齐之气也。日月之晦食,寒暑之舛谬,风霆雨雹之陵暴,草木鸟兽之夭折,则于天之仁有未既尽焉,然非天之罪也。天之仁而犹或未既尽,况于人乎?人之不仁也,嗜欲之私,生质之气,其害之也有甚焉,其至于不充,咸其自取也。夫理者,天之公也;欲者,人之私也。一理之不当,一事之不仁也。夫妇之道不尽,则夫妇为不仁;父子之道不尽,则父子为不仁;君臣之道不尽,则君臣为不仁。至于酬酢万变,经理万事,宰制万物,私欲一萌,则于其理莫能尽。惛惑欺妄、放僻邪侈、忍鸷残贼,作于其心则戕性毁己,见诸事业则病人害物,至于穷极则毒天下、祸四海,滋蔓于后世而伤天地之仁。噫!天之有戾气而害于仁也,小人之有欲而害仁也,若是之酷也,是之谓人胜于天。
惟克己制欲,庶几乎复而充之也。仲尼赞《易》曰:“立人之道,曰仁与义。”又曰:“显诸仁,藏诸用。”则仁也者,配三极而为用,如是之至也。于其授七十子之徒,则各因其材而笃之与孝、与忠、与智、与勇、与仁之一事,而不与仁之全。于颜子则仅与其三月不违。于尧舜,则曰“博施济众”,其犹病诸何?若是其重且难也。盖人之与仁,其受之也,无不全,充其所受,则虽天地圣人有时而不能,是以难也。其传诸颜氏子也,曰“克己复礼”,为仁则教之以学问之道,曰“一日克己复礼,天下归仁”,则勉之以功用之归,而犹未既尽与不一而足。

呜呼!以仲尼之为教、颜子之为学而犹若是,又矧其下乎?如是则仁不可为也?仁者,人所固有也。一念之合理,一念之仁也;一事之中节,一事之仁也;一物之得所,一物之仁也。若是其易也,岂不可为哉?苟惟欲之从而不复于理,则虽贤也而为之难;苟克其私而反之也,虽众人也而为之易。故极其所充,则天地圣人有不能尽;语其固有,则愚夫愚妇可以能行;则非难能也,不为也。嗟夫!去欲则如拔山,为恶则如走圹(古通“旷”),反躬则如倒海,克己则如登天。语之曰:“有仁焉,则亦难焉耳矣。”



天地生物本之者,道也;载以气而流以形,使之各正性命,而不失其本焉者,教也。故播之以四时,推之以六气,交之以五行,照之以日月之明,鼓之以风霆之力,润之以雨露之泽,肃之以雪霜之威,发挥其精神,变化其气质,无非所以为教以成夫道也。人配天地以生,其所以为道、为教者莫不备,而其所以行道立教者,则又有甚焉。故自太极而下教在天地;宓羲而下,教在圣人;仲尼而下,教在六经。

教之始生也,则道之弊也,圣人因而修之。人之性始醨而欲渐长也,于是有书契以代结绳。人之欲渐长而渐逾分也,于是有法度以为刑政。人之争端日兴而渐以祸人也,于是有师旅以为征伐。世变日下,人俗日偷,于是过为之防,曲为之制。因其情而导之使不塞,因其情而遏之使不流。于是因其本然之伦而为夫妇、父子、兄弟,使之亲亲而不离;因其本然之序而为君臣、师友、上下,使之尊尊而不犯;因其本然之礼而为冠婚丧祭、朝聘会盟,使之节节而各尽其分;因其本然之义而为孝弟忠信、睦姻任恤,使之沛然而各蹈其道;因其本然之则而为廉耻、羞辱、好恶,使之厌然而各尽其情。而后不愆不忒,信如四时,升降舒数,和如六气,涵浸浃洽,泽如雨露,靡然从化,速如风霆,截焉法令,凛如霜雪,五音纯,八风调,兆民乐其生,万物得其所,无疵厉夭殈而共跻仁寿,教立道行而天下平,天人相通,上下为一,神人允协,幽显罔间,而人道始尽矣。故教始于宓羲,成于尧舜,备于周公,定于仲尼。

《易》曰:“黄帝尧舜,垂衣裳而天下治,盖取诸乾坤。”盖宓羲而下,至于尧舜,圣圣相承,兴滞补弊,教立而后道备,道备而后无为,天尊地卑而乾坤定,卑高以陈而贵贱位,黄帝尧舜则中天下而立,与乾坤并而为三也。黄帝尧舜氏没,继以夏商之衰,教几大坏,而周公制礼作乐,备六代之典,使天下之人征而行之以为教,教复立而周室大治。厥后周衰,皇一降而帝,帝一降而王,王一降而霸,所谓道与教者,莫不坏乱之极。而仲尼氏出,则无黄帝尧舜周公之位,无创法立制之权,不能修道立教,辙环天下而莫能用,于是制作六经,天人之理则寓诸《易》,天人之辞则寓诸《书》,天人之情则寓诸《诗》,天人之政则寓诸《春秋》,天人之则则寓诸《礼》,天人之和则寓诸《乐》,性与天道之要、立身行己之实则寓诸七十子问难之间。三纲五常、**大典而无不备,先圣人之道具在,沛然与天地同流,中天下而立,亦与乾坤并而为三也。

邵子曰:“春夏秋冬者,昊天之四时也;《易》、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春秋》者,圣人之四经也。”昊天以时授人,圣人以经法天,天人之事备矣。故曰:“太极而下教在天地,天地而下教在圣人,仲尼而下教在六经。”则太极为教之始,而仲尼为教之终,终而复始,则仲尼亦一太极也。立经陈纪,建极垂世,亭毒甄育,范围裁成,其为教也无穷。天地在,而六经在也;天地不坏,而此教不坏也。故自仲尼氏没,虽分裂于战国,火于秦,黄老于汉,佛于晋、宋、魏、隋之间,而杂于唐,宜乎大坏,一无所有,而天地自若,人之性不易也。本然而固有者皆不亡,而六经犹夫日月之昭昭也,百姓日用而先王之遗泽犹在也,彼所谓老与佛与凡异端者,亦皆假之而奸其间也。向无六经为教,则人之类灭,而天地或几乎熄。天地熄而人之类灭,则彼所谓老与佛与凡异端者,将安所厝哉?大哉乎,仲尼之道,六经之教,君君臣臣、父父子子、夫夫妇妇、兄兄弟弟,其与太极并始终乎!彼异端者,又焉足为重轻也哉?

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十七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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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4-10-30 20:03:35 | 显示全部楼层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十八•论

五经论(并序)

邵子曰:“昊天之四时者,春夏秋冬之谓也;圣人之四经者,《易》、《书》、《诗》、《春秋》之谓也。”昊天以时授人,圣人以经法天,是则四经也。谓之五,何哉?其一则《礼乐》也。夫论性者,言四端而不及信;序五行者,土配王于木、火、水、金。故《易》、《书》、《诗》、《春秋》之间,《礼乐》为之经纬,虽五而为四也。惟齐非齐,奇耦错综,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,乃作《易》、《书》、《诗》、《春秋》、《礼乐》论。

《易》尽天下之情者,《诗》也;尽天下之辞者,《书》也;尽天下之政者,《春秋》也。《易》也者,尽天下之心者也。

昔者圣人之于《诗》、《书》也,删定之而已矣;于《春秋》也,笔焉削焉而已矣。其于《易》也,则上下数千载,历四圣人焉,或画焉,或重焉,或辞焉,不敢率易,而备为之,没齿刳心焉,始就于一端而已。何独如是之艰且远也?盖显天下之至神,必待天下之至圣;探天下之至幽,必待天下之至明。况于以天下之至神,于天下之至幽,而为大经**也哉!非至明者与至圣者迭兴继作,艰且远而为之,则不能也。所谓至神至幽者,何也?凡天下之物,非主不立,无精粗、巨细、大小,皆有主焉者。一户之阖辟,主之者枢也;一裘之裼被,主之者衽也;一钅矞之启闭,主之者钥也。是物也,而犹有所主。夫仰而目之苍苍然、俯而足之广且厚者,昭然而往来而为昼夜者,粲然而丽天昼隐而夜显者,起于青苹之末、怒于土囊之口而挠天下者,蔼然而遍空、殷然而惊世、油然而润物、突然而高、沛然而就下者,荟蔚葱郁而夭且茂、翼焉飞云、蹄焉走陆者,而其中有黔首而横目、衣冠而饮食、有男女夫妇之别、父子兄弟之亲、君臣上下之分、化化生生无时而已焉者,是至大而至众也。主之者果何物耶?唯其所为者至显,故其所主者至幽;其所造者至妙,故其所主者至神。索之而不可得也,听之而不可闻也,视之而不可见也,浩浩乎其无津涯而无畔岸也,漠乎其无纪极而无朕兆也,抟之而无迹、语之而无征也。于是众人之中有圣人焉,曰:“吾民之性甚善,而其智甚灵也,是不可与草木并朽而无知焉。”乃尽己之心推而尽天下之心,假天地万物画而为卦,以垂道之统,明夫所以主之者至矣,尽矣,不可以复加矣。众人之中又有圣人焉,曰:“吾民之情甚易迁,而其智甚易变也,不可与草木并变而同尽。”乃尽己之心推而尽天下之心,引而信之,以尽天下之变而重其卦,明夫虽变而主焉者在也,至矣,尽矣,不可以复加矣。众人之中又有圣人焉,曰:“吾民之欲甚大,而其恶甚易长也,惧其沦于非类而不返也。”乃尽己之心推而尽天下之心,而作爻象彖系之辞,发理形象数之几、命性心迹之本,以明夫吉凶消长之道、进退存亡之理而垂教焉,使不失其所主,而至幽者显,至神者着,焕乎日月之正中而弗昃也,于是而始成夫《易》。故《易》也者,四圣人之所以尽天下之心而为之者,非他经之所得比也。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春秋》如夏、冬,各一其时,《易》则一元之气,贯天地而通四时也。

大哉!易乎在天为神,在人为心,其在经也则为《易》,合而言之,一也;形而上谓之道,形而下谓之器,合而言之,亦一也。尝观之于吾心,于寂静,感通而见无画之易;观之于书,于奇偶变动,而见有画之易;观之于造化也,于至赜至微而见无体之易;观之于天地万物也,于至大至众而见有体之易。吁!易果何物也?《大传》曰:“易与天地准”,或曰:“易准天地而已乎?天地之外无复有物乎?”曰:“天地无外其有外,圣人存而弗论也。”圣人垂世立教,以有征者传信也。岂为是忽恍不可测者,引而自高以惑世也哉?老氏能言之矣而入于偏,释氏能穷之矣而入于诞,二氏之所以得罪于吾圣人也。其曰“易与天地准”,至矣!

《书》

孚于中,则不征于言。征于言者,皆未孚于中者也。故言之愈简,则其孚愈笃;辞之愈繁,则其疑愈肆。然则无言可乎?不然也。言,心声也。心有所用,则言以宣之。虽欲勿言,焉得而勿言?夫孚于中者,其言自可征也。不孚于中而第征于言,诬谲诞妄,可胜也哉?

尝观夫《书》,自宓羲至于帝喾,则泯而不录;唐虞二代之圣也,五篇而已;而夏后氏之书四,商之书十有七,周之书三十有二。周逾于商,商逾于夏,夏逾于唐虞,岂唐虞不及夏、夏不及商周与?何唐虞之寡而商周之多也?上世圣人之垂统也,宜其多而反寡;后世圣人之继承也,宜其寡而反多。何也?昔周丰之言曰:“有虞氏未施敬于民而民敬,夏后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,殷人作誓而民始畔,周人作会而民始疑。”谓去古远而俗日益薄,狙诈日益盛,驯致而然也相戾、相远、相捍,蔽特其甚焉者。《易》载圣人之心,《春秋》载圣人之迹,心、迹一也,何远之有?彼学者见《易》之神妙不测,变通无尽,范围天地,曲成万物而知鬼神之情状,探赜索隐而逆知来物,乃临深以为高而遗其迹,视拘拘于世教、法度之间者,以为沉于流俗而不返也。而学《春秋》者,于一言一动,一事一物,必律之以礼而绳之以法,惟恐其弛而不严、阔略而不切也,而狭其心,不知有变动不拘,周流六虚,上下无常,不可为典要者。故各极其所执,相乖相格,无有为贯而一之者。

盖《易》穷理之书,而《春秋》尽性之书也。《易》由正以推变,《春秋》由变以返正者也。人之性甚大,而其理甚备,在于行而尽之而已。一行之不当,一性之不尽也。于是圣人因其性之分,与夫分之节,而制夫礼。故人有是性,必以礼行之,而后能尽是性。虽然,行不可必也,时得而行,行之于时,见于事业而已矣;时弗得也,行之于身,着书立言,垂训于后而已矣。舜禹汤文,时得而行,尽性于事业者也;孔子弗得时行,尽性于书者也。而《春秋》者,尽性之迹也。故即性以观性,莫若即迹以观性。即性以观性,无声无臭,不可得而观也;即迹以观性,有征而可观也。故观性之书,皆莫若《春秋》。

孔子之着书也,于《易》则翼,于《书》则定,于《诗》则删,而其于《春秋》也则谓之作。何哉?权天下之轻重,定天下之邪正,起王室之衰,黜五伯之僭,削大夫之专,治乱臣贼子之罪。以鲁国一儒,行天子之事,而断自圣心,书国书爵、书人书氏、书名书字,笔则笔,削则削,游夏不能赞一辞,非若《易》、《诗》、《书》之因其旧而加修之也。
至矣哉!大经**,百王不易,万世永行。舜禹汤文,尽其性而行之于一时;孔子之作《春观于《春秋》而行之,足以尽性而学夫圣。盖性尽而理穷,则《易》在其中;《易》在其中,则圣在其中矣。
呜呼!三传之祸兴,而论说纷纷,岂惟不知与《易》一,而各标异议,莫知所从。彼以为是,而此以为非,彼以为非,而此复以为是。彼出乎彼,则曰:“余出乎此。”至于师弟异而父子不同,己之伪是非侈,圣人之真是非丧,则性乌可尽迹?于是乎泯泯也。下此而又有甚焉者:诞妄者入于谶纬,冯藉者入于叛逆,深刻者入于刑名。有王者起,则必削而去之,蹈圣人之迹以求圣人之心,用《易》以穷理,用《春秋》以致天下,则舜禹汤文之功业,可指顾而至。不然,则其亦已矣。

《礼乐》

喜怒哀乐之未发,性也;其既发,情也。可喜而喜,可怒而怒,可哀而哀,可乐而乐,则情之所以率乎性也。喜怒哀乐不当其可而发,则非性情之正,而人欲之私也。夫人之有性也而必有情,有血气也而必有欲。情欲常相胜也,非情胜欲,则欲胜情。情胜欲则为君子,欲胜情则为小人;情胜欲则治,欲胜情则乱。故天下之治乱,在夫情欲之相胜也。圣人者,惧天下之欲胜情也。于是因其本然之分,而为之礼,以节制之;因其本然之和,而为之乐,以宣畅之。为之礼,虽有欲而不能逾;为之乐,虽有乐而不能悖。天下有僭越之奸,狂狡之戾,则有礼以折之;有忿疾之乱,郁塞之慝,则有乐以释之。洋洋乎发育万物,峻极于天。故礼乐者,王政之大纲也。得则治,否则乱。圣人致治之功,必于此乎取之而不敢易也。以性情治天下,以天治人,非有我之得私也。故礼乐之治,王者之极治也。

自宓羲而上,理具而无器;宓羲而下,器具而无文;至乎唐虞,文具矣而未备;至乎周公,理与器、与文于是乎大备。故其中间有尧舜之治,有夏后氏之治,有殷汤之治,有周文武成康之治。夷厉而下,欲胜而情亡,礼乐之理浸以昧,而其器浸以缺,致治之功浸以堕,而王政之大纲浸以不举。继以幽而周室大坏,平王而东,礼乐遂为虚文矣。陵夷至于孔子,虽欲与之,焉得而与之?乃曰:“夏礼吾能言之,杞不足征也;殷礼吾能言之,宋不足征也。我观周道,幽厉伤之,舍鲁何适矣!”于是因鲁史而修《春秋》以明礼,就大师而正雅颂以明乐。然而无其位,无其权,明王不兴,卒不能复礼乐之实,第存其名而已。子贡欲去告朔之饩,羊子曰:“尔爱其羊,我爱其礼。”夫告朔之礼不行,是实亡矣。

•••••••••••••••••

智不勇,然后可为大智大勇;不恃其力,然后可以大用其力。役其智者,则必至于暗;肆其勇者,则必至于困;竭其力者,则必至于踣。以智力胜人者,人亦以智力胜之矣。以义胜人者,天下无敌也。

纲纪礼义者,天下之元气也。或偏或全,必有在而不亡。天下虽亡,元气未尝亡也。故能举纲纪礼义者,能一天下者也;不能举纲纪礼义者,安于偏而苟且者也。天下尝分裂矣。昔秦不能举而汉举之,汉所以一天下也;吴不能举而晋举之,晋所以一天下也;陈不能举而隋举之,隋所以一天下也;隋不能举而唐举之,唐所以一天下也;南唐吴越不能举,世宗二赵能举之,宋所以一天下也。晋隋不足称也,粗立纲纪,犹能一天下。矧于幅员万里,巍巍堂堂,莫之与京,能举纲纪礼义乎!其混一区宇,囊括海内,厝天下于泰山之安而四维之也必矣。盖天下之势,必一方之纲纪礼义立,天命之人归之,而后天下一。此善于彼而后天下一,地丑德齐,莫能相尚。欲以力胜之,未之前闻也。纵能胜之,不能安之,无以挫英雄之气,服天下之心,反使乘时徼幸,敛羽毛而待风飙者,得以窥其隙而投其间,羊祜所谓“既平之后,方劳圣虑”者也。

今梁秦之西东,既被其泽,纲纪既立矣。河朔之民独非国家之赤子乎?《书》曰:“无党无偏,王道平平。”使河朔之民亦如梁秦,复加之以意而致之以理,不在于耀武万里之外,而可以文致太平,岂惟生民之幸,天下可一,而社稷之福也。


呜呼!二帝三王不得见之矣。舍汉唐何适也?汉唐又无及矣,舍今之世何适也?《诗》曰:“冽彼下泉,浸彼苞粮。忾我寤叹,念彼周京。”经,布衣也,夫复何言?念之而已。居得致之位,操可致之势者,幸留意焉。
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十八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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