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郝文忠公陵川全集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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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4-10-30 20:05:21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十九•论

辨微论

异端

儒之名立而异端作,儒之实亡而异端盛。实既亡矣,虚名之儒何益乎?是以不竞于异端,是以天下之人蚩蚩扰扰,复以儒为异,而不知异端之为异也。夫道行于一,丧于二;天下治于一,乱于二。矧异端之多乎哉!

昔三代无儒者而天下皆儒也,后世有儒者而天下无儒也。三代之盛莫盛于周,周之盛莫盛于礼乐。自黄帝至于文武,六代于是乎备。有异服异言之典,有反常惑众之诛,居有服章,动有仪则,出有权衡,入有规矩,沉涵仁义,优游礼让,咀咏德泽。方此之时,人人皆儒而天下无儒之名也。是以成康四十馀年,德着刑措,可谓盛矣。及周之衰,礼乐废缺,王政下移,侯度不谨,孔子有天纵之圣而不位君师,六代之典于是大坏,吾民日趋于异。孔子没,诸弟子各以其说游于诸侯,而儒之名始立。孔子之时,已有过不及之差,愚鲁喭辟之不一。既本揭原分,干摧枝折,异端于是乎作。是以子夏之后,流而为庄周。李斯出于荀卿之门,而周乱其理,斯削其迹,堕先王之制,灭先王之道,万亿之不能一存。撤天下之藩篱,破天下之畦町,则孰不得鼓舞猖狾于其间哉!是以申韩以刑名,孙吴以兵,仪秦以辩,杨朱为我,墨翟兼爱,杂然锋出,灿然星布。至于汉氏,贾谊以王佐才,当孝文致理之时,而犹惑于申韩,史迁学名兼综,先黄老而后六经。何者?儒之实亡而异端盛,莫知所从也。遂致后世夷貊肆而老佛横,败人之国,亡人之家,倾人之天下,涂吾民之耳目,乱吾民之心术,斫吾民之天性,而不可救药也。

悲夫!孟轲氏辨之于微,而时人弗知;仲舒欲罢黜百家,而孝武不用;韩愈氏力为之争,而窜逐南海。三人者,非不为大儒也,而不能遂灭异端,措天下于三代之隆,跻吾民于康衢,遂吾民于仁寿者,众皆异而己独儒,而欲以一己之儒,一天下之异,是犹致寇于室而坐甲于户也。力而御之,死而敌之,其为胜也,不亦难乎?然则天下遂为异也,亦有时而出也邪,道与时不可必。天欲生斯民也,育斯民也,必有大圣人者,举三代之隆以胜之矣。不然,则其亦已矣。虽有孟轲、仲舒、韩愈者,亦无如之何矣!孟轲、仲舒、韩愈者,犹无如之何。观今日之文章,断今日之事业,吾为无望尔也夫。

礼乐

天下之事,有几有时,兴丧成败系焉尔。事有不举,而无几与时则已矣。其不举,天也,非人也。见其几,忽易而不乘,遇其时,苟且而不进,而遂至于不举者,人也,非天也。夫可乘之时,可为之事,千载一会,邈乎其难哉!故三代之后礼乐不兴,非不兴也,失其几而违其时也。失其几而违其时,虽有知者,亦无如之何矣。文中子曰:“使诸葛而无死,礼乐其可兴乎?”诸葛而无死,天假之年,诛魏复汉,则有之矣。礼乐之兴丧,何诸葛之足系哉?天下袭讹踵陋,蹈枉兴伪,五百有馀年矣。礼乐之兴丧,留侯、叔孙通、孝文不任其责,尚何诸葛之足责哉!

昔周公摄政,远焉而管蔡诮,迩焉而公奭疑,上焉而王不知。戎商始革,未洽周化,千载之下,闻者犹危公。公乃雍雍皞皞,曾不芥蒂,七年之间,收六代之典,制礼作乐,颁之于明堂。窃尝计之管蔡、公奭之祸大,而公不惧,礼乐之事甚迂而缓也,公汲汲而为之,何哉?盖几不可失,而时不可违也。苟计一己之私,废万世之典,公不知也;使天下沦于非类,公不仁也。故公之不计一己之危,而必为万世之典,此周公之所以圣也。
留侯佐高帝,诛暴秦,蹶强楚,平定天下,灞上一言,直作伊周,借箸之筹,便同汤武,天下既平,纳履而去,其迈伦之节亦高矣,保身之知亦明矣。而汉制皆因秦敝,不为之革;萧何之图书,皆秦人奋私智,破古法,吞噬天下之污迹也,而遂用之;使汉之礼乐不兴,不能比隆三代,杂而不纯者,留侯误之也。岂留侯言之而高帝不听邪?诗书之绵邈,陆贾称之,使为之着书矣;仁义之迂阔,三老言之,即为之缟素矣;迁都之重,娄敬陈之,即日而西驾矣。矧留侯腹心之臣,礼乐天下之大事,创业垂统,子孙之所仪刑也。帝有从谏如流之美,岂言之而不听哉!礼乐之兴,适其几而会其时。留侯者,外无管蔡之诮,内无公奭之疑,上无成王之不知,而乃忽易而不为,苟且而不进,何哉?此留侯之所以能为汉世佐命之大贤,而不能如周公之圣也与!

盖留侯才知有馀而学术未备,故不足独任礼乐之责。误之者,又有叔孙通也。叔孙通上及遗周之绪,仕于秦,臣于汉,周之完典尝见之矣,秦汉之事尽知之矣。当汉室创制,而不举三代之懿,顾乃剽掠秦馀,俯仰随世,使礼乐曀光沉耀,葬于九京,泯然无闻于后。帝乃谓“朕今日知为皇帝之贵”,使帝而有知,通之罪,其容诛乎?

虽然通以腐儒之姿,乘时徼利,观其徇二世者可知矣。当纷纷征伐之冲,士未息肩,强梗之将,摇荡疆场,谋画大臣不为之启礼乐之事,通又何足独任之?故留侯任其责于上,通任其责于下,孝文任其责于终而已矣。汉承秦敝,至于孝文,天下属安治。贾谊言“宜改正朔,兴礼乐”,而孝文乃谦让未遑,遂因常蹈故亡秦之制,讫为盛典,后王后帝继继承承,恬然处之,而不以为非也。或欲革之,而反以为异也。是以后世知者而不能行,行者而无其时,礼乐终于无兴矣。

呜呼!汉初之几一失,礼乐之治,遂百千祀而不能复,彼二臣一君,不得不任其责。



智一而不凿者,故学纯而不驳。一而不凿,则得者精而成者大;纯而不驳,则守者固而行者正。是以建大节,处大变,断大惑,纷然而至而不紊,儵尔而起而不动,以一身而镇天下,天下与之,以一言而率天下,天下从之,此大人君子之为学所以安天下也。小人之学异乎此,所以乱天下也。天下之安危,系夫学而已矣。

大人君子之为学也,用智之公也。公则一,故其学纯。外物不能间入以相扰也,故能御物而不屈。夫学纯,故有器,有器故有节,有节故不为私夺,所以天下恃之以安也。小人非不学也,用智之私也。私则有欲,有欲则屈于物。一心也,而万物屈之,是以中无主而外无正,天下因之以乱也。学而因以乱天下,曷若不学之愈乎?不学则朴鲁,重厚而无欲,犹足以镇天下,而不至于乱天下也。夫人而有智,而资之以学,不至于大圣而必至于大奸。故周公、王莽皆学也,而周公以之安周,王莽以之篡汉。周勃、霍光无学也,而勃能诛诸吕而立太宗,光能废昌邑而立宣帝,临大节而不夺,故学之以乱天下,不若不学之为愈也。

呜呼!后世之学又异于此矣。既不能至于大圣,又不能至于大奸,又恶其名而不能为之不学,或徇时为骫靡之文,或为人为纤巧之利,或射利而为琐末之业。既不能安天下,而亦能乱天下,孳孳矻矻,学之而无用,为之而无益,智分而不一,业驳而不纯,器促而浅无以容,节错而卑无以立,使先圣人正大之道,坠而不举,民俗日伪以偷。而曰:“吾学矣。”果何学也?噫!天下其无学者耶?则执笔缀辞者多矣,峨大冠,襜大裾,尧都而舜俞者多矣。其有学者耶?未闻有以正大之学安天下者也。故道之不行,天下之不治,非时君众人之罪,余学者之罪也。



天下之无全才也,学使之然也。古之学者一而要,今之学者杂而伪。一而要也,故能为己,而其才所以全也;杂而伪也,故不能为己,而其才所以不全也。嗟夫!学而不能为己,不能全其才,尚何学之贵也哉?
盖人之为学,所以致吾之知也。一则其智不分而见者博也,要则用力不匮而蓄者厚也,杂则其智分而见者寡也,伪则用力劳而蓄者鲜也。见者博而蓄者厚,此才之所以全也;见者寡而蓄者鲜,此才之所以不全也。今夫日一而已,故能光临天下,照耀万物,物不能欺。星非不众也,的焉而自照之不暇,矧能及于他乎哉!何者?日一而星杂也。

虽然后世之不能古也,抑亦有由焉。古之为学也,道一而已矣。后之为学也,异端之多也。故古之为学也易,今之为学也难。古之为学也,幼而洒扫应对,长而性与天道,比年三十而必有立焉,如此而已。后世之为学也,何多乎哉?有科举之学,有文章之学,有典故之学,有经史之学,有星数、卜筮之学,有地理之学。其至者,有性理之学,有象数之学;其诞者,则有老庄之学,浮屠之学,申韩孙吴之学。至于百家众流,又有不可胜数者。其书万亿卷,有终身不能遍观者。是以各以其所习者鸣,或以徼名,或以射利,或以欺世误天下,或以干仕禄,或以全身自乐。是以智不能一,而才不能全,扰扰纷纷,日趋于乱,而卒不能及古也。
悲夫!昔仲舒尝言之武帝,欲罢黜百家,表章六经,使道术归于一,而武帝不能用也。以汉之懿,仲舒之纯贤,武帝之雄材大略,而犹不能一道术,使天下遂无全才,学者无所归,不入于彼而必入于此,后世其亦已矣!



学者,学夫舜而已矣。学焉而不至,达不失为伊吕,穷不失为颜孟,所谓“刻鹄不成犹类鹜”也。下此而何学焉?噫!后世功利之说行,学颜孟者鲜矣,矧于舜乎?其以舜为无功利欤?任禹而水土平,任稷而烝民粒,任契而五品逊,去四凶而天下安,则有大功大利及于万世者矣。其以舜大而难学欤?舜,人也,我亦人也;舜,性也,我亦性也;舜,心也,我亦心也。苟笃力行而有所至,则亦不难矣。其以舜非豪杰欤?匹夫而为天子,则亦豪杰矣。何遽而不为哉?夫舜之为舜,而所以如是,非直有赫赫大过人,而人不可跂及者,亦修其本然之德,积而化之也。何难之有?顾第弗学耳。

彼世之人,见小利而忘大利,见小功而忘大功,迩者迂之而骛于远,细者忽之而谋于着,悖仁义中正,而直以取富贵,闻尧舜之事,莫不群聚笑之,而以为愚且诞,自谓翘楚豪迈过之也。及计之于终,其所成与其所至,乃不能晞伊吕颜孟之末光,矧于舜乎?故曰:后世如有作者,虞舜不可及已。”呜呼!功利之误世也深矣。自其说一行,而三代之学遂废,圣人亦从而不作,以及于今泯泯也。

盖天下之人,有血气之性,故有利欲之心;有利欲之心,故有功名之志。有利欲之心,必争夺以充其心;有功名之志,必争夺以充其志。莫有自反而以本然之分制之者,此乱之所由生也。是以秦汉而下,诈醉战酣,洒人之血以为池,积人之骸以为垒,磨牙而争之,力相轧而计相胜,以千万人之命易尺寸之功,以千万人之生易毫末之利,籍籍纷纷,鱼腐肉胾,竭天下,倒四海,不足以充利欲之心,塞功名之志也。又恶知天下之有舜哉?

经史

古无经史之分。孔子定六经,而经之名始立,未始有史之分也,六经自有史耳。故《易》即史之理也,《书》史之辞也,《诗》史之政也,《春秋》史之断也,《礼乐》经纬于其间矣。何有于异哉?至马迁父子为《史记》,而经史始分矣。其后遂有经学,有史学,学者始二矣。

经者,万世常行之典,非圣人莫能作。史即记人君言动之一书耳,经恶可并?虽然,经史而既分矣,圣人不作,不可复合也。第以昔之经而律今之史可也,以今之史而正于经可也。若乃治经而不治史,则知理而不知迹;治史而不治经,则知迹而不知理。苟能一之,则无害于分也。故学经者不溺于训诂,不流于穿凿,不惑于议论,不泥于高远,而知圣人之常道,则善学者也。训诂之学,始于汉而备于唐,议论之学,始于唐而备于宋,然亦不能无少过焉。而训诂者或至于穿凿,议论者或至于高远,学者不可不辨也。学史者不昧于邪正,不谬于是非,不失于予夺,不眩于忠佞,而知所以废兴之由,不为矫诈欺,不为权利诱,不为私嗜蔽,不以记问谈说为心,则善学者也。

古无史之完书,三变而讫于今。左氏始以传《春秋》,错诸国而合之,马迁作《史记》,离历代而分之,温公作《通鉴》,复错历代而合之,三变而史之法尽矣。古不释经,亦三变而讫于今。训诂于汉,疏释于唐,议论于宋,三变而经之法尽矣,后世无以加也。但学之而不遗,辨之而不误,要约而不繁,得其指归而不异,而终之以力行而已矣。

呜呼!后世学经者,复务于进取科名,徇时之所尚,破碎分裂,经之法复变矣;学史者,务于博记注,滋谈辩,钓声誉,以爱憎好尚为意,混淆芜伪,而史之法复变矣。其将变而无穷耶?其亦变而止于是耶?其由变而经史之道遂亡也邪?九师兴而易道微,三传作而《春秋》散。昔人之议犹若是,矧于今之变乎?变而不已,其亦必亡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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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4-10-30 20:06:07 | 显示全部楼层
厉志

与时而奋者,众人也;无时而奋者,豪杰也。士结发立志,挺身天地间,禀天地之正性,属天地之正气,备五行之秀,孕万物之灵,岂偶然也哉?彼一草木,一花实,一鸟兽鱼鳖,得五行二气之一偏而已,犹且无无用者。或以藉,或以构,或以茹、以饵,而皆有用,矧于人乎?故天下无无用之物,亦无无用之人。人之于世,治亦有用,乱亦有用。天生斯人,岂欲其治而安于享利,乱而安于避祸,治亦无用,乱亦无用,徒乐其生、全其身而已乎?必有用也已。必有用,故亦必有为。必有为,故天下无不可为之世,亦无不可为之时。虽然,嗜常而厌变,安逸而恶劳,徇苟且而偷生者,众人之性也;与时而进退,逐世而俯仰者,众人之情也。知己之有用,与己之有为者,百千人一焉而已矣。知己之有用,与己之有为,而必于用、必于为者,又万亿人一焉而已矣。至治之不兴,天下之恒于乱也,此故之以夫!

故士之聪明睿知,而达乎此者,必以天自处,以生民为己任而不偷也。是以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;伊尹五就汤、五就桀一夫不获,若挞于市;文王不遑,康宁自朝,至于日中昃,不遑暇食;周公仰而思之,夜以继日,幸而得之,坐以待旦;孔子去鲁奔卫,不用于齐,谮于楚,畏于匡,逼于宋,饿于陈蔡之郊,而穷于天下;孟子不果于梁,不遇于鲁,臣于齐,谆谆于滕薛。是数圣贤者,岂不知安逸之为乐哉?知己之有用与己之有为俛焉,日以孳孳而不敢自弃而私焉耳。或遇,或不遇,或窒,或亨,有所成,无所成,系之天而已矣。颜子所以安于陋巷而不动者,有仲尼任天下之责,而无与于己也。

呜呼!季世孰知有此哉?公道不立而人人自私也。山林之士,往而不返,槁其形,灰其心,以绝兹人,自同于麋鹿,安视天民之毙而莫之恤也;市朝之士,溺而不回,狃于利,徇于欲,既得而患失,自同于孤鬼,安视天民之毙而莫之顾也;文章之士,华而不实,工丽缛,炫辞令,以沽名而贾利,自同于纟希绣,安视天民之毙而莫之济也。由是而言,道不丧,天下不乱,可得乎?孟子曰:“待文王而后兴者,凡民也。若夫豪杰之士,虽无文王犹兴。”今而天下既若此矣,文王其有乎?尔亦无有乎?尔诵书学道之士,将安坐而待之乎?将亦有为乎?必有其时而后有为乎?

时务

尧舜邈矣,而不可继也;三代旷矣,而不可及也;二汉寂矣,而不可见也。堂堂中夏,幅员万里,吾民将安所之乎?尧舜、三代、二汉之世,亦吾民也;今而天下,亦吾民也。吾民不变,则道亦不变。道既不变,则天下亦不变。何遽而不可继,不可及,而不可见也哉?抑亦无由焉尔乎?亦有由焉尔乎?


生民之制至于尧舜,古有不平,有不备,及此而平矣,备矣;有不至而有不尽,及此而至矣,尽矣。此二圣者,生民之极也。故孔子曰:“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,盖取诸乾坤。”谓生民以来,至于尧舜始并乾坤而为三也。三代之君,即尧舜之成功,而行之以义,不激扰,不矫造,生民乐生,千有馀岁,以及于秦。秦不蹈道,堕功而悖义,尧舜三代之制始大坏。使秦多历年所,肆其凶毒,吾民不歼于斧钺,则愚瞽无知,昧其天性,无异于草木鸟兽,而人之类灭矣。天矜吾民,二世而毙,有汉氏兴,追踪前世,结绝理断,补漏塞罅,虽王道未纯,而有三代之遗风。文中子曰:“二帝三王不得而见,舍两汉将安之乎?”四百年天下无二志,终之以礼乐,三王之举也。故尧舜而下三代而已矣,三代而下二汉而已矣,后世不可及也。二汉之亡,天地无正气,天下无全才。及于晋氏,狙诈取而无君臣,谗间行而无父子,贼妒骋而夫妇废,骨肉逆而兄弟绝,致夷狄兵争,而汉之遗泽尽矣,中国遂亡也。故礼乐灭于秦,而中国亡于晋已矣乎,吾民遂不沾三代二汉之泽矣乎。

虽然,“天无必与,惟善是与;民无必从,惟德之从。”中国而既亡矣,岂必中国之人而后善治哉?圣人有云:“夷而进于中国,则中国之苟有善者,与之可也,从之可也。何有于中国,于夷?”故苻秦三十年而天下称治,元魏数世而四海几平,晋能取吴而不能遂守,隋能混一而不能再世。以是知天之所与,不在于地,而在于人;不在于人,而在于道;不在于道,而在于必行力为之而已矣。呜呼!后世有三代二汉之地,有三代二汉之民,而不能为元魏、苻秦之治者。悲夫!

传国玺论

上世帝王所以立政传信,考文议礼,则有瑞玉服章,符节左契,各为一代之法制,别等衰,辨上下,列贵贱,定尊卑,以为名器,而不以为传。故唐虞夏殷周之制,代各不同,其受命也,莫不革故而易新。其先代之宝,世所共珍而不忍毁之者,如大玉、夷玉、天球、河图、璋判、白弓、绣质龟、青纯等,或以为藏,或以为分,以为宝器,而亦不以为传。故或在王朝,或在侯国,宗沈社偾,则转而之他尔。而其所以为传而守之,而莫或敢以置者,在夫道而已矣。初,自道传而极,极传而天,天传而地,地传而人与万物。圣主受命为天、地、人、物立主,乃复以道为统而以为传。故尧传之舜,舜传之禹,禹传之汤,汤传之文武。本于天命,根于皇极,原于心性仁义,谨于存养畏敬,明于夫妇父子、君臣上下,察于纲纪礼乐、文物政事。是以为二帝三王,而道高万世,生民之治古今莫及,未闻有后世帝王所谓传国玺者也。

及秦始皇并天下,奋私智,尽灭上世帝王之制,自谓德高三皇,功过五帝,乃兼皇帝之号而为皇帝玺绶,以灭赵,所得楚和氏璧,制诏丞相斯篆其文,刻为传国,其文谓:“受天之命,既寿永昌。”于是除谥法,谓己为始皇帝,其馀以世为号,传之万世。乃二世而亡,子婴降而汉得之。汉之佐命如有意于三代,陋秦而从周,以为是物既亡楚,又亡赵,复亡秦,乃灭国所得,与斩白蛇剑并藏之武库,传示无穷,如夏后氏之璜,封父之繁弱,并为一代宝器;取蓝田浑璞,刻为大汉受命之玺,以示维新可也;乃自比秦之子孙,遂以为传国玺,如是重为神器。偷国之盗,莫不睥睨揶揄,欲以为己有。绾于周勃,问于霍光,而夺于王莽,挈于王宪,专于更始,上于盆子,复归于光武,至使肘后之石,误张丰于死。东汉之亡,劫于董卓,获于孙坚,拘于袁术,卒入曹丕之手。魏传之晋,怀愍之难,入于刘石,复归于金陵。天下之人遂以为帝王之统不在于道而在于玺,以玺之得失为天命之绝续,或以之纪年,或假之建号,区区数寸之玉而为万世乱阶矣。厥后,晋传之宋,宋传之齐梁陈,陈传之隋,隋传之唐,而五季更相争夺,以得者为正统。遂入于宋,靖康之乱为金所有。

由汉以来,始有传国玺十馀代,千有馀年,竟不能复二帝三王之治,所谓天命心性、仁义礼乐、纲纪法度,治世之具而皆不传。始则杂乎王霸,终则尽为苟且。其篡弑夺攘,蹂躏血肉,污秽皇极者,不可胜言。呜呼!传者而弗传也,弗传者而传,其治乱相反也宜哉!彼尝有是而亡其国矣,吾今得之,其诚为吉祥也哉?昔汤伐桀于三朡,俘厥宝玉谊伯仲,伯以为非而作典宝,言“帝王自有常宝,不可以亡国之物为宝也。”当新莽夺玺之日,元后骂曰:“若自以为金匮符命,为新皇帝,当自更作玺,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?”虽一时忿激之言,最为得理者也。孰谓后世帝王无是二臣一妇人之言哉?不明尧舜禹汤文武之道,竟宝吕政亡国之器,袭讹踵陋,莫以为非,可为叹惋也!

且其制名以为“传国”,谓以国传之人与子孙也。如尧传之舜,舜传之禹,可以谓之传矣;武王传之成王,成王传之康王,可以谓之传矣。凡不以礼授受者,皆不可谓之传。征伐而得,则谓之取;篡弑而得,则谓之夺;攘窃而得,则谓之盗。仍谓其玺为传国,何哉?

或曰:“然则无玺可乎?”曰:“信以传信。既以为典矣,可遂废而不用乎?”一代受命,自可为一代之玺,更其文为一代之文,国亡则藏之。秦不传汉,汉不传魏可也。光武传之明帝,明帝传之章帝,至于建安禅代之际,更为魏玺可也。独以秦玺为历代传国之玺,不可也。近世金亡而获秦玺,以为亡国不祥之物,委而置之,不以为宝。一帝一王各为之宝,不以为传。虽曰变古,乃所以复古也。故着论以推本云。
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十九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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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4-10-30 20:08:34 | 显示全部楼层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二十•杂著

内游

昔人谓:汉太史迁之文所以奇、所以深、所以雄雅健绝、超丽疏越者,非区区于文字之间而已也。迁生龙门,耕牧河山之阳。南浮江淮,上会稽,探禹穴,窥九嶷,浮于沅湘;北涉汶泗,讲业齐鲁之都,过梁楚;西使巴蜀、略昂、笮、昆明,还于河洛。能尽天下之大观,以助其气。然后吐而为辞,笔而为书。故尔欲学迁之文,先学其游可也。

余谓不然。果如是,则迁之为迁亦下矣。勤于足迹之馀,会于观览之末,激其志而益其气,仅发于文辞而不能成事业,则其游也外,而所得者小也。其游也外,故其得也小;其得也小,故其失也大。是以《史记》一书甚多疏略,或有抵牾。论大道,则先黄老而后六经;序游侠,则退处士而进奸雄;述货殖,则崇轨利而羞贱贫。其于书法也,则记繁而志寡。项籍,一夫也,而述本纪与尧舜并;陈涉,役徒也,作世家与孔子同。其失岂浅浅哉!故欲学迁之游而求助于外者,曷亦内游乎?身不离于衽席之上,而游于六合之外;生乎千古之下,而游于千古之上。岂区区于足迹之馀、观览之末者所能也?持心御气,明正精一,游于内而不滞于内,应于外而不逐于外,常止而行,常动而静,常诚而不妄,常和而不悖。如止水,众止不能易;如明镜,众形不能逃;如平衡之权,轻重在我,无偏无倚,无污无滞,无挠无荡,每寓于物而游焉。于经也,则河图、洛书,剸划太古,掣天地之几,发天地之蕴,尽天地之变,见鬼神之迹。太极出形,面目于世,万化万象,张皇其中,而弥茫洞豁,崎岖充溢。因吾之心,见天地鬼神之心;因吾之游,见天地鬼神之游。周诰商盘,禹谟舜典,谆詝忠致,贯日月,开金石,都俞吁咈,咢咢灏灏,唐虞三代之治懓然而见。风雅变正,讽赞刺美,洋洋乎中声,鼓动至化,元经笔削,蹂邪直正。齐桓、晋文霸心方侈,而束之以道,缚之以义。乱臣贼子,禁其欲而不敢肆。藩垣屏翰,既周流而历览之,乃升正大之堂,入高明之域。尧、舜、禹、汤,文、武、周、孔,拱宓羲而坐;皋、夔、伊、吕,亚风牧而侍。孟轲氏辨乎其间,而颜、曾导焉,荀、扬奉焉。熙熙乎育物之仁,翕翕乎制物之义。位尊卑,辨上下,治神人之礼、和而不流之乐。别嫌疑,明是非,照耀昭晰之智,闲而存之之敬,实而守之之信,化而极之之圣。死生之说,神应之妙,大发其阃。而诡言诐行,放辟斥除,圣路廓清,而天宇泰定。至矣哉!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夫夫妇妇,兄兄弟弟,何盛尔也。而后易志赜精而游乎史,废兴之迹,邪正之由,大君大臣之所以盛,小惠小道之所以蔽,礼乐之所以兴,政刑之所以紊,国势之所以张,国本之所以强,奸佞骜孽之所以逞,祸乱崩析之所以致,纪纲之所以明,风俗之所以坏,教化之所以行。见其记注繁而正义鲜也,思得仲尼者而笔削之;见其典故废而法制剥也,思得周公者而振起之。既游矣,既得矣,而后洗心斋戒,退藏于密,视当其可者,时时而出之。可以动则动,可以止则止,可以久则久,可以速则速。蕴而为德行,行而为事业,固不以文辞而已也。如是,则吾之卓尔之道、浩然之气,厥乎与天地一,固不待于山川之助也。彼嶞山乔岳,高则高矣,于吾道何有?长江大河,盛则盛矣,于吾气何有?故曰:欲游乎外者,必游乎内。噫!以史迁之才,果未游于内邪?盖亦称之者过矣。

叙书

中统元年使宋,宋人馆留仪真。三节人马德璘、孔晋初不知书,资颖异可教。积六七年,皆能通书传,作字便有楷法。及被劫杀至新馆,惟二子事余甚谨。乃论定学书笔法,次第使知正笔之所自。

古之大匠遗迹在而不亡者古文。黄帝命苍颉制字,模写万象,又号科斗书,三代秦汉以来,钟鼎、款识皆是也。欲知其所以然,则有许慎《说文》耳。

篆:周宣王时,史籀变古文科斗为大篆,今存者只有石鼓文数十字。至秦,李斯删大篆为小篆,今之篆书是也。李斯则有泰山及峄山碑,汉碑中或有之,皆可学也。唐以来,李阳冰尤精绝,今存者《庶子泉铭》及《新驿记》耳。金党怀英,阳冰之后,号称独步,世多有之,法度尤备,所当学也。

隶:秦程邈变古文,大小篆渐生楷法,以其佐隶,谓之隶书,犹有古篆法八分,故又谓之八分书,凡诸汉碑皆是也。如蔡邕石经、梁鹄、钟繇,孔子庙受禅碑诸石刻。唐以来,蔡有邻、金党怀英皆当学也。凡学书须学篆隶,识其笔意,然后为楷,则字画自高古不凡矣。

楷:东汉王次仲,复变隶八分为楷书,言皆书之楷则也。以其法度谨严精尽,故又谓之真书,其小者谓之小楷。魏晋以来,凡为书皆先小楷,故为书法之本。能小楷,则能真、行、草,擘窠大字、扁牓,皆自是扩而充之耳。魏钟繇《贺平荆襄表》等,晋王羲之《黄庭经》、《乐毅论》、《东方朔画赞》,王献之《洛神赋》,智永禅师《千文》,欧阳询温彦博、姚思廉《墓志》、《九成宫铭》、《化度寺碑》,虞世南《孔子庙碑》,张旭《郎官石记》,颜真卿《杜济墓志》,皆规矩大匠,技极而意无穷者。褚遂良、薛稷、徐浩、柳公权、李邕,皆唐代名家。凡墨迹硬黄临二王书及诸石刻,皆当以为程式。其次杨凝式《千文》,苏轼《乌丝阑》、《孝经》,黄庭坚《南康郡太君状》,米芾《金刚经》,虽少变楷,亦各出奇也。其擘窠大字,王羲之《瘗鹤铭》,颜真卿《中兴颂》、《离堆记》、《东方朔画赞》、《糺宗碑》、《宋文贞公碑》、《塔铭》、《井桩碑》,蔡襄《昼锦堂记》,苏轼《潜珍阁铭》,黄庭坚《杨震传》,赵秉文《御史箴》,皆备极法度,穷尽笔力。扁牓大字至丈馀者,金王无竞、燕诸宫殿寺庙,及汴都诸宫殿门牓,古今第一所当学也。

行:魏晋以来,又变楷法,自圆熟而趋简易。楷如立,行如行,故谓之行。得真谓之真行,带草谓之行草。晋以来诸公书帖,王羲之《兰亭叙》,智永禅师《千文》,颜真卿《座位帖》、《送刘太冲叙》,杨凝式《千文》,苏、黄诸书帖皆是也。

草:汉魏以来,尽变真行。张芝、二王造微入妙,号称草书。晋、宋、六朝诸书贴,唐以来张旭、僧怀素、杨凝式,宋以来蔡襄、苏轼、黄庭坚、米芾,金源氏赵沨、赵秉文,皆称草圣。今见诸石刻者,潭帖、绛帖、阁帖、汝帖、百一帖,皆当学也。以草为楷,则又谓之章草,或谓汉章帝制,因以为名,或谓汉之章奏用此。魏晋以来诸书多有之,独索靖《月仪帖》为妙绝,今有唐贞观间硬黄临本可学也。

故古文则简婉存其太朴,如面目太极、初解绳约之结者。篆、隶则遏截劲利,停稳妥帖,中有飞动势,而意态不穷,要之高古遒深而已。小楷则精致萧散,秀逸而存风骨,倾欹而见正大,出奇示变于规矩准绳之中。太严则伤意,太放则伤法。工而不巧,拙而不恶,重而不滞,轻而不浮。笔死则痴,笔缓则弱,笔疾则浅,笔侧则偏。心正则气定,气定则腕活,腕活则笔端,笔端则墨注,墨注则神凝,神凝则象滋,无意而皆意,不法而皆法。凡行、草之理,皆在其中,而其锋不可犯,又在夫熟之而已。功夫到,则自造微入妙,穷神知化矣。擘窠大字庄重雄崛,峻拔秀丽,沉著痛快,极尽小楷之法而崇深停稳耳。行则行云流水,而遂变楷之草;草则纵意所如,变态百出,纡馀钩锁,腾掷翻翥,而万象生焉。心手相忘,从容中道。长江之波也,太虚之云也,轮扁之手也,运斤之风也,九方皋之马也。点缀批抹,莫非自然而不知所以然,然后超凡入圣。要之自楷与行又加熟焉,则自至是矣,非模写斗饤之所能也。盖楷则孟子七篇,草则庄周十万言耳;楷则子美之诗,草则太白之诗也。然既知法,又贵知变也。非变法,而自为法,则不能名家,在人足迹之下矣。钟、王变篆隶者也,颜变钟、王用篆也,苏变颜、柳用隶也。故古今书学,不能逾是四家。钟、王则笔意俱尽,颜则意尽笔不尽,苏则笔尽意不尽。大抵皆藏锋隐骨,含蓄态度,谓之屋漏雨,锥画沙,皆此意也。故古文则学先秦,篆则学李斯,隶则学钟繇,楷则钟、王、颜、苏,行与草则张芝、索靖、二王、张旭耳。

是皆先君子指授,生平临写,以为师则者。汝辈以吾言求之,循序而进,不躐等妄为,庶几终能有成。熟而自得,虽亦名家可也。然读书多,造道深,老练世故,遗落尘累,降去凡俗,翛然物外,下笔自高人一等矣。此又以道进技,书法之原也。其惟勉旃。

学难

学之无难也尚矣。人而有智而俾之学,国家之所以作成之者厚,师友之所以训诲之者笃,第成之有小大、觉之有先后耳。夫何难哉?故辟雍于京师,庠序于国校、于乡而塾于家。立公议于士夫,振纲纪于君相,廪禄给而廉耻厉,束缚而涵育之,鼓舞而垖激之,作其气而振其弊,网罗剔抉,匡直辅翼,使卑高巨细各遂其所成,各尽其所用,则何学而不遂,何材而不全哉!是以朝称多士而野无遗贤矣。政治隆平而风俗纯粹,学之无难也审矣。而谓之难,何哉?

学之无难也,前代之无难也。学之难也,今日之难也。非唯其难也,而又无学也。曷难乎?辟雍亡而乡校毁矣,公议废而纲纪坠矣,廪禄绝而廉耻缺矣。所馀者,天理人心之固有也。而又诞幻以拂其性,偏驳以惑其心,势利以胁其志,嗜欲以汨其情,学王道而霸术入矣,守正理而异端夺矣,务实德而伪妄骋矣。一身之微,或诱于其前,或驱于其后,不入于彼而必陷于此,虽有特立独行不倚之士,不待文王而兴,捐饥馁,战寒暑,不由师传,不顾流俗,不徇虚文,卓乎其不挠,确乎其不拔,轻势利,断嗜欲,斥诞幻而横骛,弃偏驳而高蹈,欲存其所馀而保其固有者,犹戛戛乎其难也。而又指讦以为异,谤读言以为非,排之固而挤之力,巧为之机而毒为之中,莫有一煦湿濡沫,为接绠引手者,下石而溺灰者皆是也,又孰为之作成,孰为之训诲哉!必使其颠踣溃乱,箝其口而不言,桎其足而不动,如是而后已。则所存者几何?其亦必亡矣。故为之难也。一有学者而琢丧之如是三代之先,圣君贤臣,唯实是务。至于诰誓、敕戒之辞,赓和之歌,皆核于实而晔于华,和顺积中,而英华发外。故史臣赞曰“聪明文思”,孔子称之曰“焕乎其有文章”。自其发见者而言,不以文为本也。天人之道以实为用,有实则有文,未有文而无其实者也。《易》之文实理也,《书》之文实辞也,《诗》之文实情也,《春秋》之文实政也,《礼》文实法而《乐》文实音也。故六经无虚文,三代无文人。夫惟无文人故,所以为三代,无虚文,所以为六经,后世莫能及也。

余尝熟读《语》、《孟》二书,意味无穷,感化不已。师弟对问之间而文若是,岂有意于文而后言邪!圣贤之膏腴,道德之精华,发而自然耳。故所以为孔子,所以为孟轲,后世亦莫能及也。孔氏之门,游夏以文学称,未闻其执笔命题而作文也,则所谓文学者亦异矣。

后世文士,工于文而拙于实,炫于辞章而忘于道义,故班、马不免于刑,范晔、陆机、谢灵运不免于诛,陈叔宝、杨广不免于覆宗社,而柳柳州不免于小人。文何益耶?苟有其实矣,何患无文?三代则亦已矣。至于后世,汉高帝奋起亡秦,王有天下,功并汤武,未尝为文也,如大风之歌,声震海岳而光犯日月;诸葛孔明仗义兴汉,委身事蜀,道合伊吕,而他文未见也,如出师之表,与商周命训相上下,则有实者有文也必矣。

方今道丧时弊,正气湮塞,生民坠溺,志士振起之秋也。可拘于虚文、溺于浅浅哉?宜嘬六经之实,尽躬行之道,精百代之典,革虚文之弊,断作为之工,存心养性,磨厉以须天下之清。其行也,其达也,必不与草木并朽而无闻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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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4-10-30 20:09:51 | 显示全部楼层
龙首辨

保之野,有耕夫抱数节之骨以为龙首者,骇于郊鄙,邮传于道路,噪于里巷,声于州庭。千里之民释耒耜,休蚕织,辍业吐哺,翘翘焉而观者四合也。耕夫遂益以为异,神而珍之,复为之袭,而固为之秘,虽家人莫得而见。或者以百金易之,拒而不酬也。

一日,有司惧其惑众,召致而廷辨之,乃鸷食之獐馀。跨之隆者以为角,髋之凹者以为目,胁下之缺,夹脊而修曲者以为颈,穴而涸圜而宽者以为顶。审为伪,乃命揭之通逵,以定民志。而耕夫犹恸哭于下,额地呼曰:“世无识龙者。”

噫!其真无识龙者邪?其真非龙也邪?圣人不作,豢龙氏殁,龙之不常于世久矣。何据而知之?不介鬣,不爪不角,数节之骨而以为龙,而执之以惑世,至于恸哭而不悟。何哉?

盖世之人非聪明睿智、卓而不回之器,苟徇于伪而胶于私,则真知正识荡然一废也。故燕哙欲以逊子之,汉哀欲以与董贤,德宗以卢杞为忠,明皇以禄山为孝,众皆恶之而独好之,众皆以为非而独以为是,人之于人犹若是,矧于希世不常之龙乎?龙之不常,断首而见亦不足以为异,矧伪妄之枯骨乎?

嗟夫!赵高指鹿为马以乱秦,耕夫以獐为龙,欲何所为乎?

二履辨

岁丙辰,王府以城开平之故,遍告山川。至于济渎,渎出二履以答之。陵川郝经为之辨曰:

济渎之渊应尚矣!其秘物幽,其纳物悉,其出物异,瑰诡昭著在人耳。目者甚众,虽巨细不伦,而皆与诚合。或奖大,或戒谕,莫不有义焉。盖其神灵橐龠乎其间,正真而一,干天地之藏为神薮理窟,为化枢、为变通之源,无有远近幽深,遂知来物。今二履之见岂无义乎?

夫履所以行也,二帝三王之道在夫行而已矣。天下之大,万民之众,行王道,立王政,始而终之,而后可始于为,而后可以无为。故去四凶,平水土,而后垂衣裳;伐暴乱,救焚溺,而后包干戈。岂有不行不为而天下自治者乎?

夫行莫如礼,礼所以履也。故仲尼于天泽之象而深明之,上天下泽,上下定位,所为礼。天行健而履之以柔,行而惠泽建于下,下悦而应乎乾,乃为履。故刚中正者,礼之理也;辨上下者,礼之分也;和而正者,礼之用也。履虎尾而不咥人者,有礼,则危可以安也。故别嫌疑,辨犹豫,明是非,正纲纪,立法制,厚人伦,美教化,定民志,屹尔而立而不易,道尔而行而必至,炳炳为一王法。厝天下于泰山之安而四维之者,舍是将安之乎?故礼者,国之干也。

有国君人者,必行。行,力为而已矣。是以高皇帝食未下噎,而命叔孙制礼仪,章苍定章程,陆贾著新书,韩信申军法,史臣以为规模宏远;光武投戈讲艺,息马论道,而绍开中兴;太宗亲平祸乱,用魏征、房、杜化民以礼,而文致太平。是皆知所先务。虽立国未久而必于行,以创业垂统而使子孙仪刑。故汉祚四百,而唐亦几三百年。基图巩固,有以结民之心,其祖宗所贻之者厚也。

国家光有天下,以土则广,以兵则强,以民则众,以力则大,以开国则久,以世传则远,服声教之所不被,臣汉唐之所未臣。惜乎纲纪未尽立,法制未尽定,教化未尽行也。今是履之出,其亦勉其行欤!夫行者,天德也。王者,体天治人则自强不息,不息则久,久则悠远,悠远则博厚,博厚则高明。博厚配地,高明配天,悠久无疆,夫是之谓皇极。

呜呼!国家强阜,天子神圣,诸王贤明,天与之,人与之,天下莫不与也,则皇极之道将建于世。不然,何告之明而示之揭也?《诗》曰:“如匪行迈谋,是用不得于道。”又曰:“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。”行之而不至焉者有矣,未见不行而至者也。行欤?否欤?坐视天民而莫之恤欤?

《瘗鹤铭》辨

右焦山《瘗鹤铭》磨崖元本如此大小:凡五段,共一百十三字。自左方书起,而斜正不相属云。《瘗鹤铭》正书中大字,古今推为第一。盖自正书中出奇,古意中有韵胜,脱去规格,超出畦町,而沉著峻丽,雄拔庄重,有陵厉八极之气,虽残阙断蚀,而笔意具在,如乾坤破碎,元气自存,云雾斑驳,日月无与争光者,所谓“一洗万古凡马空”,超凡入圣笔也。其准绳意匠,后世唯颜鲁公书《中兴颂》、《宋文贞公碑》为近之。张嘉贞《北岳碑》虽极形似,特掇拾土苴耳。尝观东坡书惠州《潜珍阁铭》得其气,山谷大字《杨震传》得其骨,杨凝式、米元章推其变而得其奇者也。则是书也,书家之命脉,笔势之宗题也。山谷谓“《瘗鹤铭》乃大字之祖”,为不诬矣。

论者往往必其名氏。苟其书工,虽无名氏,庸何伤?如其不工,虽有名氏,江中断石耳。山谷先生识虑诣极,《与王右军书》谓“其盛处,不可名貌”,反覆题评,称道不已。而沧浪翁诗直以对《黄庭经》,盖必有所据依。且《润州图》经以为羲之书,庐山陈氏本又有逸少书字,则真是之归,为逸少书无疑。近因装背拈缀帖嵌,顾盻回复,意见笔外,每相领会,甚多《兰亭》笔法。以书法论人,则其人可知矣。而《东观馀论》、《西清诗话》,断以为陶弘景书,虽曲为左契,而书家未尝题品。夫书出一手,如印印泥,虽妍丑不同,各如其面,而一受成形,必不可掩。相去万里,相后百年,落纸入手,知为某人。况羲之、弘景皆一代伟人,其书迹存者,固不待辨骊黄、分牝牡,自可得天机于灭没之间。羲之书甚多,皆可考据,而弘景书殆未见也。若以此铭为弘景书,必得弘景他书,会其笔意,必如此铭,然后可信已。《东观馀论》又谓:“逸少以晋惠帝大安二年癸亥岁生,年五十九。穆帝升平五年辛酉岁卒。成帝咸和九年甲午岁,方年三十二。永和七年丁亥岁,年三十八始去会稽,闲居不应年三十二。己自称贞逸,以为必非右军书。”是大不然。其铭之年月,作文之年月也,非书之年月也。鹤瘗文成之岁,则甲午岁也。书之之岁,焉知非永和之末、升平之初乎?不征于书法而征于岁年,殆刻舟求剑之说也。矧于铭中书“华阳贞逸撰”,不书其“并书”也。其次即书“上皇山樵”,则书之人也。故陈氏本于“上皇山樵”下,又有“人逸少书”四字。虽弘景尝号华阳隐居,岂可妄为附会?纵使隐居之号与铭中同,则撰文之人,也非书之之人也。铭中又有仙家、仙侣等语,则瘗鹤作文者,必道家者流,而书之者右军也。不知勒石之岁复在何年,则瘗鹤作文、书字,必不能皆出一人之手,为一时之事。又岂可以晋永和而为梁天监,必皆出弘景之手乎?不征于铭而征于号,殆亦参母投杼之感也。夫善书者而后能知书,作文者而后能论文。彼论者敢为断然不移,岂皆知隐居右军者邪?必有子房而后知汉高帝,必有徐庶而后知诸葛孔明,必有刘弘而后知陶士行。山谷先生道高一世,名冠当时,而书法之善,自成一家,亦隐居逸少流也。其于此铭,与为右军书,而不及隐居,则不易之论也。听盘为日,姑宜置之。

中统元年,持节使宋,馆留仪真,伴使潘居之以焦山磨崖《瘗鹤铭》见贻,而昏剥湮渍,漫不可别。既而提举路铃王顺送焦山寺僧所寄一本,及辨证一卷,即此本也,方之他本最为完具。向在河朔时,所见数本,皆摹榻失真。近岁,邓州石刻传布虽多,而枯硬剸截,绝无韵胜。及见此本,气韵具足,矫矫飞动,乃知书家亦自有真耳。故既论其书法,又辨其名氏,又赋诗以答诸伴使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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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4-10-30 20:10:04 | 显示全部楼层


手植桧复萌文

丁未春,鲁客过余,言阙里祖庭手植桧复萌。为之言曰:木之植也,树艺者之事也,圣人曷为为之?植生民,植道德,植教化,圣人之事也,木也曷为为之?昔生民尝厄,道德尝废,而教化不施矣。穷奇饕餮肆乎上,夔龙熊虎郁乎下,原圮而堙,隰窒而垫,兽横而奔天也。有圣人曰:舜禹者起而植之,疏郁为通,散氛为清,剔险为易,汔鱼为氓,栋处而谷食,教行而化靡,未闻其植木也。厥后,道漓德凉,骜暴蜂作,曰桀曰纣,网薮为恶,炙民为炉,沉民为渊,飙煽而石挤焉。有圣人曰:汤武者起而植之,苏其昏蹙,药其创夷,邱崇其德,川涌其泽,未闻其植木也。昔人谓孔子之圣远于尧舜,今而周道绝,生民厄,而弗之植。桧,散木也。而手植之庭,何若是恢恢者置而屑屑为也?岂不知阅礼之树,见拔于宋,而手植之桧,能存于鲁耶?

盖圣人之意有所在也。明王不兴,己不用而道不行也,不得如舜禹汤武之亲植之也。天纵之圣,亦不可泯泯而自弃也。故虽不能植之于时,庶植之于后,不能植之一世,庶植之万世。是以制大训,奠辞命,示谆詝,敷悃赤,则植之《书》矣;明风俗,正雅乐,述王政,表废兴,则植之《诗》矣;发天机,结圣统,阐幽赜,究通变,则植之《易》矣;明王道,立王政,治乱臣,讨贼子,则植之《春秋》矣;位尊卑,辨上下,节天地,治神人,则植之《礼》矣;宣湮郁,谐政治,赞阴阳,协教化,则植之《乐》矣。植之之道已具,而植之之意未见也,乃桧于名而植于实。以道德为元气,以仁义为株跋,以尧舜禹汤为植干,以文武周召为枝叶,以行业崇蕴之,以恩泽濡溉之。其树本也坚,确乎其不可拔;其禀质也固,郁乎其不可摭。其樛布也庇荫天下,其材构也栋宇六合。荟蔚葱郁,而森参膏晔,则其植也卓矣。有大于舜禹汤武之亲植之者也。虽然圣不代兴,道亦屡丧,孔子没,正道微,异端作,有墨晏庄杨蠹食者矣,有申韩苏张剽议者矣。孟轲氏辨而植之,灌以仁义,扶以神圣,煦枯为荣,蹂邪为正,又有鞅斯屠剥者矣,有吕政焚灼者矣。高皇帝灭而植之,润以文景,晞以武宣,牙揭孽振,甫讫其全。自是而下,或仆或植,根披两汉,枝别三国,莽卓操懿,互为蟊贼,振落六朝,勍霜赤立,剜刻夷貊,刲残老释。梯生于唐,韩愈氏立,投荒万里,桧也再植。呜呼!韩愈氏已矣,后人孰能植之哉?朽于尘而烬于兵矣。梁木其坏,余无所望也。岂意其复萌哉?不溉不封,茁而自植,沐雨苏风,颖出而激,屹乎其庭,鲁邦周室,盖本之大,植之固,道德充而圣功溢也。虽废于人,而必植于天矣。

噫!雷霆郁而必震,卉木寒而必春,日月食而必明,圣道塞而必行。今桧也自萌,既为之兆矣。必有其人植之也,圣人之道必行矣。经也小子,敢不矻矻而进于学欤?

邀穷文

馆于仪真,既历三年,渊献孟陬,又逢岁元。时始五鼓,宾主礼毕,坐而假寝。窗户啧啧,忽焉有物,若啸若泣。风动幕开,闯然而入,橶手呀肩,歔歈为言:“自子之生,与子后先,子坐我立,子行我前。子初为学,日凿混沌,我窒其窍,使汝好问。子初饬身,百务纷纭,我乃拂乱,使汝多闻。汝初著述,造物充斥,惧或有伤,则阁子笔。子初论说,天地决裂,惧或泄漏,则扪汝舌。人方事近,我推汝远,适越面燕,迂涂宛转。人方事巧,我推汝拙,抱瓮浇畦,匍匐出穴。人方事易,我推汝难,回天止日,测海移山。人或相窘,惧汝不忍,我则抑遏,使汝愤蕴。人或汝傲,惧汝与校,我益以德,使汝不报。讠尧讠尧恶言,磔猬蜚蜂,使汝多敌,缮治于中。咄咄怪事,扑头冲面,使汝骇惧,视所未见。险阻备尝,犹以为未,锄汝客气,断汝骄志。劳汝筋骨,乱汝心思,搜抉无有,极道之至。利汝纷华,固汝本根,绝汝声色,富汝诗文。增邑不能,廓道之门,七年彻明,不解衣带。我膏汝烛,夜半常在,一岁十徙,不蔽风雨。我张汝室,莫或敢侮,惟子是时,与我相随。起居饮食,跬步不离,今子一旦,贲于邱园。安车束帛,平地青云,一为执政,再授宣抚。便欲相疏,憙乐雠苦,虎符龙节,附翼攀鳞。建旆南来,弃予于贫。糟糠之妻,犹不下堂,贫贱之交,犹不可忘,矧予与子,肝胆肺肠!远涉江淮,故来访汝,爆竹书桃,尽自呵御。烟昏雾惨,依约门墙,棘栅重围,铁锁铜簧。左窥神荼,右望郁垒,击柝声中,森罗可畏。始吾谓子,得志堂堂,今乃楚囚,索莫荒凉。始吾恨子,今为子悲,风马云旗,薄言旋归。”

余乃恻然,如梦如觉,致辞相邀,与叙契阔:“余非弃子,子自弃余,世不余知,惟子知余。生亦由子,死亦由子,余止尔尼,余行尔使。岂惟余哉?天地亦然。惟子五人,翻黄倒玄。太极鸿荒,尔其为主,六合八极,尔其居处。二气三才,尔其鼓舞,征为五色,发为五声,萃为五味,列为五行。惟子五人,始得而名。惟尔某甲,勾芒毕达,为栋为梁,尽其戕伐。
惟尔某丙,赫赫炳炳,化生为熟,铄钝为颖。惟尔某戊,坤厚载道,发生甄陶,有物是造。惟尔某庚,物以西成,炉锤百炼,利用惟贞。惟尔某壬,润物为霖,积为渊泉,益久益深。四时代谢,万物化育,非子五人,则谁自出?物穷则变,既变则通,非子五人,孰能不穷?天有五贼,见之蕃昌;人有五性,修之贤良。随尔不得,岂敢遁藏?仲尼尝穷,不穷其圣;颜渊尝穷,不穷其行;原思尝穷,不穷其性;范丹尝穷,不穷其政。一时之穷,千载之幸,是数圣贤,可为龟镜。求尔不得,敢不承命?昔者子云作赋逐汝,竟自投阁,漫为章句。后来文公作文送汝,延之上坐,送而不去。余学非扬,余德非韩,固穷守道,素行忧患。安子不得,其敢弃捐?余非阮籍,又非子路,不为恸哭,不为愠怒,太山四维,安于所遇。家徒四壁,常为晏然。家无儋石,其心愈坚。虽屯之遘,与蹇之连,不疐不跋,与物变迁。子尝许我,可以为贤,顷者赴召,为时而起。失之不惧,得之不喜,三十年来,赤子创痏。锋镝之馀,化为伥鬼,戈甲相寻,莫知其已。两国颠连,实如倒悬,解而休之,两君一天。谁知奸宄,又欲下石,从渠捃致,我心不忒。不作卢昶,食豆辱国;不作苟纯,输情为贼。终合千古,照耀简策,尽其在我,穷非所恤。子其以为失、以为得邪?”

于是五人哄然而应曰:“若然者,吾其与子终其身而周旋者也。当箝口缩舌,复不敢为讥评之言。”倏焉惊悟,爇香酌酒,欲相劳苦,顾盻莫有。有声无迹,触坐动牖,起而观天,赤气满斗。

哀辞

胡先生哀辞

岁癸卯秋八月二十七日,安肃胡先生卒。陵川郝经缉辞以寓哀,曰:
噫!天柱折,一石何能补天缺?国步蹶,一士何能支杌陧?况俗弊风颓,山移海竭!凤麟枭獍之不分,瑾瑜珷玞之不别。俾尼父涕洏,楚和泣血。离娄视之而蒙,公输造之而拙。正道之己绝,孰可结邪?而先生独立斯世,特秉真节。不以含垢者为国君,纳污者为川泽。抵诐蹴跌,信屈扭折。挽斡天之斗而扬清流,呼立石之风而卷妖孽。炽尔而不灭,卓尔而不屑。沮之而不缩,震之而不慑。善必旌而恶必罚,柔则吐而刚则啮。世人奔涛而荡波,先生溯泗而鼓枻;世人藉麹以饣甫糠,先生冽冰而凛雪。若治底雍熙,尧基舜摄,有饕餮死,有穷奇裂,则先生之道亦可白也。奈何乎人众胜天?屈子逐而贾生责,文举赤比干厄,是先生欲效尤也。然于此世保此业,亦可谓坚而不磨、白而不涅者也。仆尝谓:“国犹有桢,而民犹有哲。”自先生不禄,乱益张,邪益揭,则瞻乌爰止于谁之屋邪?呜呼!人虽云亡,道或不灭。有子而贤,谷或未阕。白杨摩天,挺长风而扫秋月。听咿咿之声,犹有烈烈之色。彼奸谲者诵吾辞,宁不扼吭而断舌?

浑源刘先生哀辞(并引)

先生讳祁,字京叔,号神川遁士。南山公曾孙,蓬门御史之子也。其弟郁,字文季。

岁庚子,经甫逾童,获拜先生于馆舍,而遽南轫,阔越八九载。己酉春,先生往来燕赵间,始得奉杖屦。格言义训,虽屡得闻,而顽钝椎鲁之资,杆棘而不入。是以尘心槁思,渴而未沃也。庚戌春,方负笈南迈,以遂抠衣之问,而凶讣掩至。继而其弟文季来,以先生易箦时所付一书四十篇,曰《处言》见示。经再拜,雪泣读之。其辞汪洋焕烂,高壮广厚,约而不缺,肆而不繁;其理则诣乎极而穷乎性命,于死生祸福之际,尤为明析。非世之所谓文章,古所谓立言者也。于是感愚志之不卒,伤先生之不天,悯吾道之不竞。恨愤惋激,吐辞以哀之。呜唈扼吭,不复条贯。其辞曰:
浊河绝流大梁亡,日入地底阴磷光。百年秀孕隳大荒,文源湮汩甚滥觞。
三五在北辉其芒,姑为维持为主张。砭爇沉痼开膏肓,护籍偾踣扶颠僵。
碧云双凤方翱翔,忽弱一个危乎姜。当年振羽来朝阳,竹花蹴落桐花香。
岐山山头唤文王,一鸣燕雀惊且狂。总角独步高昂昂,旁魄瓌奇古锦囊。
飙然声价腾且骧,飞蒙茸兮走陆梁。挺特温润直以方,有虞圭璋夏琮璜。
波澜老成肆汪洋,洞庭万顷澄秋霜。上稽韩柳下苏黄,探道索古追羲皇。
一编《处言》含天章,立意造语攀荀扬。呜呼天道其何量?

既与之德不与昌,既与之年不与长。浑源之山空苍苍,相台台下天荒凉。
元气索莫真宰藏,南山家世两渺茫。有弟有弟涕陨裳,有识有泪如清漳。
奠桂酒兮陈椒浆,魂兮来归摧肝肠,魂兮不来空所望。呜呼!天道其何量?

郝文忠公陵川文集卷二十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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